昨天中午，偶遇老朋友強(qiáng)哥，他沒有我歲數(shù)大，但我還是習(xí)慣稱呼他為“強(qiáng)哥”，就跟他習(xí)慣稱呼我為“鶴總”是一個道理，這樣既顯得親切，更顯得詼諧。
　　 他原在幼兒園當(dāng)廚師，但是從新學(xué)期開始，我就再沒見過他的人影了。當(dāng)我見到仍在幼兒園任后廚班長的姐姐，并詢問她一番，才曉得敢情后廚人員走了有好幾個了，不然幼兒園也不至于在暑假期間招聘來五個新的后廚人員。
　　 我不是在游玩或閑逛的途中邂逅強(qiáng)哥的，我更像是守株待兔的懶貨，等著他撞上來。還別說，他還真就撞上來了。開開玩笑，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突然來到幼兒園，在我看崗期間，他拎著一大袋子食物來到大門口，像極了送外賣的。我抬頭一看，竟然是他，自然少不了一番熱情的問候，而他對我的態(tài)度也算非常熱情了。
　　 我忙開門迎接，并且與他一同站在大門口吸煙，我邊吸煙邊問他，“你現(xiàn)在做什么呢？不會是送外賣吧？”
　　 我絲毫沒有瞧不起送外賣的，一切自力更生的人，我都無比欽佩，因為他們正在以自己微薄的力量撐起一個貴重的家庭。
　　 “啥眼神啊，鶴總，你家送外賣的溜達(dá)來呀，那一天下來能掙幾個錢，還不夠買雙鞋的呢。”孫強(qiáng)冷冷地回了我一句。
　　 “我聽人家說，你不也打算自己干買賣嘛，說是什么肉夾饃之類的，是不是啊?！?br />　　 “啊，沒錯。”
　　 “干得怎么樣了？”
　　 “還沒干呢?！?br />　　 “還沒干呢？怎么個情況?！?br />　　 “我一會兒再跟你說啊?！闭f話間，孫強(qiáng)正在打電話，“喂，你的東西我拿來了，誒，我知道，我這就進(jìn)去。什么？用不用跟門衛(wèi)說一聲，讓不讓我進(jìn)……”說到這里，孫強(qiáng)瞧了我一眼。
　　 我則笑呵呵地說，“你強(qiáng)哥要進(jìn)，隨時隨地都可以進(jìn)，在我這兒，放行！”
　　 “不用你出來了，我能進(jìn)去。對，他沒攔我，好，我知道了?！?br />　　 待孫強(qiáng)掛斷電話，我忙問，“給誰打電話呢？”
　　 “值班老師?！?br />　　 “我聽著糊里糊涂的，你們之間有什么事兒嗎？”我取笑說。
　　 “別胡說八道的，我跟她之間什么事兒都沒有，她就是讓我?guī)退靡幌峦赓u?！睂O強(qiáng)一邊解釋說，一邊提了提手里的袋裝食物。也好讓我看得清楚，里面的食物是由數(shù)個塑料餐具裝著的。
　　 “哦，你住那么遠(yuǎn)，還特意回幼兒園給她拿外賣？這份感情，可是夠深的呀?！?br />　　 “什么跟什么呀，我來這兒是為了拿回我的身份證，我身份證在她手上呢?！?br />　　 “??？行了，我知道了，你啥也別說了，啊，強(qiáng)哥，啥也別說了，你這么一說，我都不敢接著往下問了。你趕緊進(jìn)去忙你的事，啊，放心，有我看門，你盡管放心?！?br />　　 “你凈他媽胡說八道，本來啥事也沒有，你偏偏往歪了想，真他媽服了你了?！?br />　　 伴著我一直未歇的古怪異常的笑意，強(qiáng)哥掐滅香煙，進(jìn)了幼兒園。
　　 而我，也不禁掐滅香煙，回到門崗室。一屁股坐在靠背椅上，忽然感覺自己像極了古時候的三姑六婆，現(xiàn)如今的八婆，怎么滿腦子都是如此這般五行八卦似的東西呢。
　　 不長時間，強(qiáng)哥出來了，我沒有繼續(xù)開玩笑似的講出“我都跟你說過了，有我看著大門呢，你隨便干，你怎么這么快就完事了呢”的話，我怕會惹他厭煩，惹他生氣，甚至惹他發(fā)怒。我很清楚，凡是玩笑，理應(yīng)適可而止，不宜過分。
　　 “我之前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呢，強(qiáng)哥。”我見他來到大門口，遂問。
　　 “什么問題？”強(qiáng)哥反問說。
　　 “我說強(qiáng)哥，跟哥們裝傻可就不好了。你不是說準(zhǔn)備自己干買賣嗎，為什么到現(xiàn)在都還沒干呢？”
　　 “你說得輕松，現(xiàn)在這世道，什么買賣都不好干。不瞞你說，地方我都選好了，而且我還找好了搞裝修的朋友，他答應(yīng)我只要我下決心干，提前給他打電話，他帶著人保證一個禮拜就能把我的店鋪裝修好?！?br />　　 “那你還在等什么呢？”
　　 “不得考察考察，調(diào)查調(diào)查市場啊，不得看看哪個街道客流量大，那個市場同行少嗎，你以為說干就干啊，有多少個賠了的?！?br />　　 “你說的也是。對了，就你一個人干嗎？”
　　 “對呀，咋了?！?br />　　 “沒事，我還以為你是跟朋友合伙干呢。我聽冀姐（后廚班長）說，飛哥（跟強(qiáng)哥一樣，之前也是幼兒園廚師）現(xiàn)在在家當(dāng)老板呢，自己開了個飯店?！?br />　　 “你聽她說，可拉倒吧。我前兩天還跟大飛聊天了呢，他現(xiàn)在跟我一樣，回家呆了好長時間，我們都有做買賣的想法，可直到現(xiàn)在都還沒干起來呢?！?br />　　 “合著冀姐誆我?！?br />　　 “也不能說誆你，畢竟大飛是她小舅子，怎么著她也得給大飛吹吹牛，充充門面不是。其實呀，誰都想做買賣，可買賣真就不好做，尤其是像咱這樣的小老百姓，擼胳膊挽袖子，辛苦猛干倒還可以，關(guān)鍵做買賣不光是干活就行，你做得再多，賣不出去，不得賠個底兒朝天啊，這一賠呀，恐怕就很再難起來了，家底薄不是?！?br />　　 “那你為什么不想好了再辭職呢？”
　　 “嘿，你這話說的，你還好意思說我。那我問你，你為什么之前辭職了，然后又回來了呢？”
　　 聽他這么一說，竟使得我無話可回。
　　 “行了，不聊了，我也該走了，回家還有事兒呢。”
　　 “你的買賣打算在哪里干？這附近嗎？”
　　 “沒錢，這地方房租太貴了，租不起。我就準(zhǔn)備在家那邊干?！?br />　　 “順義？”
　　 “對，順義?！鳖D了一頓，他又說，“不聊了，車來了，我得走了。鶴總，有時間咱哥倆再聊?！?br />　　 “好嘞，微信，電話，你隨意。”
　　 我望著他坐上出租車，心里面竟是從未有過的空虛，從未有過的惆悵。使我空虛，是我惆悵的當(dāng)然不是朋友的分別，而是我們姑且還算年輕人的生活軌跡，生活經(jīng)歷，生活困擾的極其相似。他選擇了跳槽，自主創(chuàng)業(yè)，獨(dú)自撐起他自認(rèn)為晴朗的一片天。我呢，也曾多次跳槽，可至今仍在社會基層，社會底層苦苦尋覓屬于自己頭上的一片晴朗的天。
　　 說到跳槽，我不得不承認(rèn)，他反擊我的話其實并沒有錯，沒有幾個人的跳槽是早有預(yù)謀的，大多人只是不想被現(xiàn)在的合同當(dāng)成賣身契一般，禁錮自己，便急切渴望擁有詩歌般的純粹自由。然而當(dāng)自由常伴自己時，卻又不自覺地感受到了這份自由并不純粹，且愈發(fā)體會到了自己的無能，自己的無力，名義上的自由，反而成為了束縛自己的枷鎖，使自己變得更加毫無價值，甚至愈發(fā)看不起自己，這種感覺，比跟公司簽了合同吃苦受累還要痛。
　　 為什么會這樣？如果按我說，這就好比一頭野獸在原始森林中獨(dú)自行走卻不能以其野性逮住獵物吃肉喝血，只能啃食樹皮，咀嚼腐肉，痛飲渾水，因為它不敢觸犯大自然頒布的天規(guī)。但是呢，它若被人抓住，當(dāng)作寵物來養(yǎng)，它就能吃香喝辣。前者是自由的干枯，后者則是束縛的富足。
　　 我們這類人，似乎都在如此這般選擇生活，面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