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十個土鵝蛋(散文)
每個月的二十三號,都是我回老家看望老人的日子,因為離老家只有七十五公里,所以對一個月才看望老人一次,心里感到十分愧疚,從不敢延遲一天回老家。可我作為一名不算成功的小商人,作為一名把“時間就是金錢”當座右銘的生意人,能夠每月按時回老家看父母,在整個批發(fā)市場,也屬于寥寥無幾的人。
因為九月底正是大量上冬天貨的原因,再加上為了省下因國慶節(jié)而免收的黃河過橋費和高速公路費,九月二十三號,這個鐵定的日子,我違約了。我能想象到父母那期盼的眼神,心里一直隱隱作痛到十月三號。
十月三號,我起了個大早,匆匆把店里的一些事情交待了一下,就心急火燎地踏上了回老家的行程。由于路上堵車,不到一百公里的路程,走了兩個半小時才到家。
我進家門時,父母剛吃過早飯。父親在收拾碗筷,母親坐在門口發(fā)呆。
父親見我進來,先是愣怔了一下,接著嘟囔道:“還認為你沒空回來了呢,真忙了,就不用回來,我和你娘老么好!”
幾乎失去語言功能的母親,頂著那一頭的銀絲,把兩個饅頭放到我手里,又去飯櫥里,端了一碟咸蒜放到我面前,用手示意我吃飯,仍舊沒說一句話。我本來吃了早飯,但為了讓母親高興,在母親渾濁的目光下,勉強吃了半塊饅頭。
在我吃飯的工夫,父親從里間屋里拿出了十個鵝蛋,一邊小心地往方便袋里放,一邊無不惋惜地說:“還認為你這個月不回來了呢,可惜前天被我賣了十五個?!?br />
“賣它干啥,你和俺娘吃就行,我那邊的市場有許多農村老太太在賣這個?!?br />
“我吃這個干啥!俺倆能吃飽飯就行,這土鵝蛋十塊錢一個,都得給那兩個孩子留著?!?br />
眼淚早就在我眼框里打轉,我盡量低著頭,不讓老人看出我在哭。
“我吃那個干啥!”老父親的這句話揪住了我的心。
這只是十個鵝蛋而已,充其量,在現代人講究養(yǎng)生的情況下,因為是家養(yǎng)鵝下的,是奢侈的綠色食品罷了。
父親仍舊一個勁地嘟囔:“沒想到你這個月提前來家,早知這樣,就不賣給村東頭小國了,小國在陜西當官,他爹知道咱家有一只下蛋的鵝,不賣給他不干,非得要,說是給一個副市長淘換的,村里有鵝的都問了個遍?!?br />
我還能說什么?什么也說不出。
母親從年輕話就不多,歲數大了,話更少了,甚至出現了老年癡呆的癥狀。母親見父親拿鵝蛋,什么話也不說,蹣跚著去拿方便袋,還吹了一下,看有沒有破的地方,然后遞給父親,父親只好把母親遞過來的方便袋,套在已經裝好鵝蛋的方便袋外面。母親怔怔地瞅著我,似乎在思考什么,不一會兒,就到衣柜里抱出一床被子,在土炕上鋪了起來。
我的娘?。∧退阃苏麄€世界,也不忘給兒子一個溫暖的被窩,您甚至把時間都忘了,這還不到晚上??!再說,兒子在東營還有一大攤子,離了我,就會全亂了套。我見母親鋪好被子,就在被窩頭上坐了會兒,還躺下伸了個懶腰,閉著眼,打了一聲呼嚕,給母親扮了一個睡覺的樣子,母親在炕下面咧著嘴笑了。
陪著父母吃了中飯,聊了會兒家常,又如同每次回家一樣,說了水電氣的注意事項,才一萬個不放心地踏上了回程。臨走時,父親見我不放心母親的樣子,一個勁地和我說,有他呢,讓我好好做生意,不要讓兩個上大學的孩子缺了錢花。
父親怕鵝蛋在路上破了,就把鵝蛋放到了彈性較好的副駕駛座上。可是,就這十個家養(yǎng)鵝下的蛋,讓我覺得有千鈞之重,雖放在副駕駛座上,卻如同一塊重石壓在我胸口。從老家沾化,到油城東營市,區(qū)區(qū)七十五公里,可我覺得好漫長的路程,心里的酸楚被四個汽車輪子播撒了一路。不知是開了空調的原因,還是受我情緒的感染,歲數不大的汽車,喘著粗氣,從空調排氣孔里冒出一股股的白霧,白霧哀怨地繞著方向盤久久不散,直到粉身碎骨變成了一滴滴水珠,從方向盤滑落到我的手背上。哪里有什么水霧喲!那分明是我的淚。
回到東營的店里,聽著那首“是不是我們不長大,您就不會去變老”的歌曲,噙著淚,寫了這篇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