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近中年，漸漸講究起養(yǎng)生來。飲食變得愈加清淡，激烈的運動也幾近絕緣，散步倒成了每日必備的功課。白天一坐進辦公室，事情便紛沓而至，堆積如山難免有些夸張，少有閑暇倒是事實。為了保持一天良好的工作狀態(tài)，我把清晨的散步作為一劑良方。我的散步應該算是漫步。安步當車、獨行踽踽之際，我也常會胡思亂想，在漫步中尋夢，與自己的心靈懇談。
　　
　　 一、晨練的人
　　 古時有祖逖聞雞起舞的故事，今時也多有早起鍛煉之人。我的早起歸于孩子上學早的緣故，驅車到單位時上班時間尚早，常常會一個人去附近的公園漫步。在慢慢地踱步中，一邊想著心事，一邊也欣賞著各式各樣的晨練文化。
　　 幾個引亢高呼的是“喝早”的人，或站于樹下、或立于湖旁。他們發(fā)出的聲音無腔無調(diào)，不似唱戲者的“吊嗓”，卻把尾音拖得老長，讓人不禁想起王維的那句“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古代文人的嘯聲，許是為了表達一種嘯傲山林的清高，亦或是追求一種恣意瀟灑的境界。今之晨練者的“喝早”應是一種煉體之術，至于通過那嘯聲，將體內(nèi)濁氣排出，起到多少養(yǎng)生之功效，就不得而知了。走過一位在湖旁“喝早”的老者身旁，想想平日里名韁利鎖，神絆形牽的狀態(tài)，心中忽也有了那長嘯一聲，肆意自適的念頭。只是礙于突然一嗓子，恐影響他人、引來注目，只好作罷。幻想著下次尋機會，在那山巔的無人之處長嘯，讓聲音在空寂的天地里回蕩，讓感情或情緒得以宣泄，讓胸中的塊壘通過那一聲長嘯而得以化解。此舉雖不及古人那般風雅，但心中泛起的那種暢快感覺，想必與古人也有些許相通之處吧。
　　 晨練的隊伍中少不了中老年婦女的堂堂方陣。地上的播放機大聲地放著那節(jié)奏強烈的舞曲，起初對那喇叭聲確有些抵觸，覺得破壞了這清早的寧靜?？墒强吹酱髬寕兏鱾€舞興淋漓，恣意地踏著節(jié)拍扭動身體，旁若無人的狀態(tài)，又感到似乎這也是一種互容互適、一種特有的和諧吧。舞劍的、打拳的、徐跑的、倒行的、遛狗的，我漫步在這些形形色色的晨練者當中，這里彼此之間不講什么社會身份和地位，有的只是大家在一天的社會生活開始前，擁抱晨光的美好！
　　
　　 二、霜葉可玩
　　 時值秋日，蕭蕭秋風中早已有凋零的樹葉。說起這落葉，我也時常會在漫步時拾撿起一二，放在手掌中把玩。比起金黃的銀杏葉、火紅的楓葉，我更多的會去撿拾香樟葉。并不單單是因為這里的香樟樹隨處可見，更多的是因為其中的一些，確有吸引你的地方。香樟葉多為四季常青，可能是品種的原因，香樟葉也有部分是綠中帶紅的。我常常屬意的，正是這類。風霜過后，那同一片葉上的紅色，有部分變得更加鮮艷、有部分居然褪變成了金色或褐色，再加上葉片上有著明顯葉脈呈現(xiàn)的緣故，它們竟成了一幅幅色彩斑斕、小巧，卻可一看再看的畫。怪不得古人早有“霜葉可玩”一句。我喜歡撿拾這些浸著季節(jié)的血液，從枝端滑落于地面的香樟葉，還因為我覺得它們那耀眼的色彩，絕不是生命里最后的掙扎，而是飽經(jīng)歲月風霜后的熱烈，更是奏響生命最后的音符、葉落歸根的喜悅。突然就想起蘇東坡的“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fā)唱黃雞”來。紅唇粉頰和矯健體魄代表的年輕，也只是人生旅程中的一段時光。當歲月開始在我們的皮膚上留下皺紋時，你也不用緊張和懼怕時間的流逝，只要你的靈魂始終懷著對美好希望、勇氣和力量的渴望，“永遠年輕”一類的祝詞便會變得更有意義。
　　
　　 三、自然的聲音
　　 一個人獨自行走，節(jié)拍自然變得緩慢，使人不自覺地會聆聽到周圍的各種聲響。都市里的聲音是嘈雜吵鬧的、緊張拘束的，甚或是虛偽造作的。因此我常會在清晨的漫步中去捕捉那些，使我感到親切安詳?shù)穆曇簟＿@些聲音帶給我簡單、淳樸，讓我的襟懷淡泊，也讓我的想象變得飄逸。
　　 從樹下經(jīng)過，樹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音，會覺得搖響它們的不是風，而是它們手牽著手時的歡樂。不遠處，一尾魚閃著銀光突然躍出水面，“啪”的一聲后，湖面又是許久的平靜，這是否也有“鳥鳴山更幽”的況味呢。一只野鴿子收斂了翅膀在地面上背著手踱步，我輕輕地靠近它，想聽它“咕咕”的說些什么，可它卻誤解了我，撲棱著翅膀迅速地飛離了，我也只好自嘲地一笑。
　　 不遠的老建筑墻根下，傳來幾聲蟋蟀的叫聲。伴著清涼的晨風，不禁又遐思起來。作為秋蟲，適時令，感物候的自鳴，本屬那無可厚非的天籟之音，卻常引來詩人們?nèi)缍鸥Α按倏椛跷⒓?，哀音何動人”，唏噓感慨流光之易逝的感時傷懷。若從動物學的角度來說，蟋蟀的鳴叫乃是求偶之聲，自是飽含激情，歡快而動聽，又何來哀音之說。誠然，秋蟲唧唧之時，一年已過大半。我們倒是應該從這與人無涉的鳴叫聲中，知時光匆卒，從而振作精神，去做些該做之事。
　　 遠人為而近自然，回返無知無識的天真。有時我也很想躲進山里，因為那里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的空氣，因為那里可以采摘明亮的星辰。也許這是一種逃避，逃避一種精神上與現(xiàn)實中存在的不和諧，但也許這是一種追求，追求一種生命與自然之間感情的應合。我深知，當你丟棄物質(zhì)的追逐去探尋精神和性靈時，你才能找回自己，返璞歸真。這時的你才會覺得泥土是親切的，野草是芳香的。
　　 “幸福的人，是他從微小的事物中汲取到快樂，每一天都不拒絕自然的饋贈！”我喜歡費爾南多·佩所阿的這句話，我也喜歡在這季節(jié)的邊上漫步和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