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童年記憶(散文)
我是母親生育的第五個、成活的第一個孩子。前邊的四個均以新生兒破傷風或出天花夭折。因此我就有了個抱養(yǎng)的姐姐,大我3歲。
父母在世時,常常提起,我小時特別愛哭,一哭起來沒完沒了,曾經一晚上抱著步行去過兩次相距八里地的鄉(xiāng)鎮(zhèn)醫(yī)院。醫(yī)生一檢查,說孩子沒病,父母說:“沒病怎么老哭個不停,還是開點藥吧!”醫(yī)生堅持不開藥。跑回家,又哭起來,已經十分疲憊的父母只得再次抱著去醫(yī)院,結果同第一次一樣。
有時哭鬧不睡覺,哄得時間長了,勉強睡著,但母親不敢動一動,一動就醒來接著哭。以后總結出一條經驗:母親抱著剛睡著的我不敢動,由父親輕輕拉母親雙腳,讓母親慢慢睡下。我真不敢想象,自己小時竟然如此難管!
稍微懂點事的時候,晚上淘氣時不睡覺,父母咋勸說就是不睡。父母聯(lián)想到我特別愛聽故事,就不再專門哄勸,直接講故事,如:“喬馬山(嵯峨山)上有一群野羊,偷吃了當?shù)剞r民的谷子,農民組織起來追趕,追到干澇池時,野羊喝干了一澇池的水,”聽到這兒時,我就忘了哭的原因和目的,急著問:“后來呢?”爸爸接著說:“追到石馬道時,把幾只野羊腿都打斷了?!笔聦嵣衔乙仓?,石馬道就是有一些石羊沒了腿。這種轉移視線,曲線哄孩子的辦法很有效。
再大些后,學會了說話,也學會了罵人。農村孩子罵人就指的是喊大人名字。記得有一次,不知因啥原因淘起氣來,母親正在做飯,怎么哄都不聽,一直叫母親名字,母親見恐嚇不管用,于是,就把正燒鍋的炭掀在火上熱了熱嚇唬,我仍不跑。母親過來用炭掀在我穿開襠褲的屁股挨了一下?,F(xiàn)在已記不清當時有多疼,反正一會母親又給我屁股上抹了紅藥水。
有次,上大學的五爸叢西安回來,帶了幾個面包,當時還未分家,母親、伯母、三媽、四媽都在灶房。(五爸還未結婚)我正吃著一小塊面包,四媽經過時不小心撞掉了我手里的面包。農村本來就缺吃的,并且是第一次吃好吃的面包,這可不得了了,我不停喊四媽的名字,喊個沒完。當時我的不聽話、難管,已經盡人皆知。有一次,村子來了位下鄉(xiāng)干部,我們一群兒童圍上去好奇地問這問那。有幾位小朋友就對那位干部說:“這個孩子可膽大了,都敢叫她媽的名字、她媽用炭掀烙屁股都不跑?!备刹空f:“勇敢,長大當解放軍!”
一年夏天,五爸暑假在家打紅薯窖,休息吃飯后再次下去時,發(fā)現(xiàn)底下有條蛇,愛好體育的他就用腳踩死蛇,把死蛇提上來交給我讓我玩,我也怕得不敢接。經過五爸反復示范,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提著死蛇,到街上嚇唬別的孩子了。
有年秋天,我生病在附近醫(yī)院治不好,讓四爸用自行車帶著我到縣城看病。途中,四爸一旦停車小便,就問我要不要小便,其實我也便急,但礙于和四爸較生,就說:“不要。”在來回近百里路途中,我已悄悄幾次尿褲子、自然干、又尿濕……說是不急尿,就是為掩飾剛剛穿上囫圇襠不久而產生起的羞澀感和難為情,自己卻受了不少罪。
在醫(yī)院看完病,我打起了瞌睡,四爸讓我躺在一條連椅上睡著了。等我醒來,一看身邊不見了四爸,四周都是生面孔,嚇得六神無主,大哭大叫;“鬼,你把我放這兒,你去哪里了?”正哭喊著,旁邊一位不認識的生人對我說:“孩子,你四爸去城里辦事,一會就回來,你不用著急!”要在以往,我是絕不會善罷甘休,但是這次馬上停止哭泣,畢竟出門在外。后來知道他是鄰村一位李姓村民,和四爸認識。我至今依然清楚記得,回到家時,家里蒸的紅薯剛出鍋。這是我所記得的首次知道害怕了的情形。
那時家里人口多,孩子少,一個夏天的中午,三爸帶著我去趕集,回來時剛出城門,(古城門還在)他又想起還有啥事沒辦,就把自行車放在集鎮(zhèn)城外的路邊,讓我坐自行車上等,他一人進了城。來來往往的行人川流不息,幾個婦女指著我說:“你看這小孩穿花布衫,像不像女孩。”以后很多年,我仍然尋思:我一個小孩在自行車上坐著,如果稍微動一動,車子萬一倒了,還不摔傷我,跟前又沒個大人。
五十年代末,農村小孩頭發(fā)大都留得像鏟子形狀,剃光三面,中間留成正方形。而我沒留過鏟子頭。四爸在離家三里的一所初中教學,他去學校時,帶我到學校,理完發(fā)后送回或讓學生送回。有這條件,所以就可以一直留著現(xiàn)在這樣的頭型。除了鏟子頭,還有個別孩子因有過休克記錄,(農村人叫“氣死病”)家長便在其頭后部留一撮頭發(fā),名曰“氣死毛?!庇行┬募毴思疫€把氣死毛編起來,很有特色。
我的童年,基本上都和饑餓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糧食困難時,父親在公社趕馬車。父親盡管經常說我們家好像沒別的家庭更緊張,因為他每天出差有幾角錢補助,有時還可以在山區(qū)買點雜糧添補。記得當時家里吃過最難吃的就是紅薯蔓炒面,是把冬季本已干透的紅薯蔓切碎,燒熟,在石磨上磨出的面粉,說多難吃有多難吃。
一天晚上父親回來餓了沒啥可吃,就讓我下紅薯窖取點生紅薯充饑,父親在上面準備吊紅薯。我雙腳踩著腳窩一腳一腳換著往下行,一共有多少腳窩以前沒數(shù)過,估計該到底了,就直接雙腳一并跳了下去,誰知還有好幾級,這么一跳“嗵”的一聲,我倒不覺怎么痛,可嚇壞了父親,連忙大喊:“怎么樣?”聽當我回答:“沒事”。時他才放下心來。還有一次,父親晚上回來,讓我上樹摘幾顆棗子充饑。我家后院的有棵棗樹是身子斜著的,我趴著上樹時,身子一偏掉了下來,又是虛驚一場。以后多年,父親老提起這兩件事,說:“真把人嚇壞了!”
在饑饉年代,大人小孩都為尋找吃的奔忙,在校大學生也不例外。有年初冬,正上大學的五爸回家了,一個下午,他提著籠,扛著?頭,帶著我到北坡地里挖油菜根,我也帶著工具。那時一切可充饑的植物,都發(fā)揮了“代食物”的作用。地里稀疏的油菜很小,我倆去得最早,五爸剛進地就說:“快點挖,一會兒人家都來了,咱就挖不上了?!叭思摇币辉~是我第一次聽到,農村當時還沒人這樣說。油菜根原本就不是什么食物,但在饑餓時期,只要吃了沒中毒就當食物吃,挖回家,洗凈,在鍋里蒸熟也當成了食物。
雖然糧食緊張,但每逢過年,大人孩子總會吃幾天白饃。有個春節(jié),我和幾個堂弟一起走親戚,中午吃的小米飯,就是用小米和大米飯一樣的做法做的飯。里邊有不多的白色米粒,是大米又不像,是白蘿卜又沒吃出味道,至今都沒弄清何物。
饑餓時期,人們對食物特別敏感。有幾回,父親到山里出車回來,我已睡著,一聽見核桃特有的響聲,馬上睜開眼睛,母親看我醒了,趕快遞給我兩個核桃:“拿著,快睡吧,明天還要上學。”
一到春節(jié)前,父母就忙著到集市采購年貨,有次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買回的鞭炮放在了箱子里,而箱子又放在土炕上的箱架上,我站在炕上夠不著。就想辦法偷幾個先放為快,趁父母不在家時,我把幾床被子摞起來,再爬上去,就可以偷出鞭炮來。
日月如梭,我到了上學年齡,報名上了一年級。當時沒有正規(guī)校舍,僅一年級,校舍就換過三處地方,一處在我們村的村口舊飼養(yǎng)室里,一處在小學附近低矮的窯洞里,一處在溝邊一個小隊的建國前的老窯洞里。
記得我一、二年級沒好好上學,是不知道學習,還是不愛上學,反正經常不好好交作業(yè),老被老師擰耳朵。有次放學路上,同在小學教書的舅舅問我:“老師擰過你耳朵嗎?”我說;“擰過?!眴枺骸皵Q過幾回?”我說:“記不清了,反正有好幾回?!眴枺骸暗降子袔谆兀空f準?!蔽一卮穑骸鞍嘶亍!焙髞?,大概學校給那位代課老師作了處分,就再沒擰過。三年級時上學有進步,只能算一般化。四年級升五年級,全輔導區(qū)我的數(shù)學分數(shù)最高。實際上,此時我才真正進入學習狀態(tài),和我同時上學的不少同學都留級了,我總算沒留級。
大概小時太難管,當我背著書包第一次上學去的時候,父親一直站在門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蹦蹦跳跳去了學校,激動之情難以言表。以后多年,他經常提起自己當時的喜悅心情。
上學了,學生就得按時到校。此時開始,父親就開始給我傳授怎樣穿衣速度更快,他用自己在部隊當過兵的訓練實踐,反復對我講述:先穿上衣,別急著系扣子,穿好褲子后下地,一邊向外走,一邊系扣子,這樣就能節(jié)省時間,保證按時到校。
父親還喜歡講述他知道的一些戰(zhàn)斗故事,如爺臺山反擊戰(zhàn)就是經常講述的經典戰(zhàn)例。說是國民黨部隊進攻山頭,久攻不下,再次增加兵力,攻上去時,八路軍已經全部撤離。五爸一到放假回家,就與我同住一室,他肚子里有著講不完的故事,他一回來就被我纏著每晚講故事,我又把聽到的故事,在周六班會上講給同學們聽。大概就是在這一階段,我對軍人產生崇敬感,心想著,長大以后當兵、騎一匹高頭大馬,腰上別支手槍,威風無比。以致一生都有著濃郁的軍人情結,如愛看戰(zhàn)爭故事片,戰(zhàn)爭電視劇,愛看戰(zhàn)爭小說,性格里也帶有較明顯的軍人作風。具體表現(xiàn)是:說話不重復,動作迅速、辦事果斷,從不拖泥帶水。曾經在幾處地方工作時,有人就問:“你是復員軍人?”當我回答不是的時候,人家怎么都不相信。
上小學期間,我特別喜歡看書,不管是學校圖書室的課外書,還是小人書。小學的幾年里,每年暑假前,縣上都會下來一位老革命來校講戰(zhàn)斗故事,同時還帶一些圖書銷售。這是我小時最盼望的一件事。聽著那位穿著黃呢子軍裝的張姓老軍人,講激動人心的英雄故事,我為我們英勇的人民解放軍自豪、為敵人的被消滅和失敗而痛快。當看著書攤上那些想看又沒錢買的圖書而心里非常難受又無可奈何。老革命先后來過好幾次,我連一本書都沒買過。因為家里沒錢讓我買書。
因為我愛看書,發(fā)生過一件終生難忘的事。我們班里一位同村同學,有一本小人書《紅櫻歌》,厚厚的一本,內容是反映國內革命斗爭故事的,我借來看了,就去還他,可是他卻說:“我已經看了,先放你那?!庇诌^了幾天,我再次還他時,他竟斷然說我弄壞了他的書,并讓我賠他。這晴天霹靂簡直讓我猝不及防。我說沒壞,他說壞了,這怎么能說得清楚。我就在母親放錢處私自拿了2角錢,賠給了他。當母親發(fā)現(xiàn)錢少了后,對我嚴厲追問,開始我還想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后來還是老老實實交代。當父母得知實情后,倒不是怎么氣憤。這件事對我影響很大,至今記憶猶新,難以忘懷。特別是這位同學還比我大5歲,他怎么如此這般處事,說假話竟然十分坦然老練,不可思議。
農村孩子接觸體力勞動機會最多,父親干活總喜歡帶著我。他冬季到地里拉棉花桿,再冷也不戴手套,雙手互相伸進棉襖袖筒里,拉著架子車,裝滿一車子花桿后,他拉車我推車。尤其是裝花桿,才是最不好干的話,花桿上的枝條亂蓬蓬,一不小心就扎著人,你不裝它又自己到不了車上,只好不管這些,裝吧!
家里需要土坯時,父親一般不找人幫忙,就我們父子倆干,他不厭其煩的教我裝土、撒灰,挖土,直到我完全掌握每一道工序。
農村那時家家戶戶都養(yǎng)豬、羊,放學或周末,給豬羊割草就成了孩子們的主要任務。我和小伙伴們一起,提著籠,拿著鐮刀,在村周圍割草。每次割草,父母定的有任務,必須割滿一籠?,F(xiàn)在讓我看,到處都是草,割一籠有何難。但小時把割一籠草看作是艱巨任務。一是孩子們聚在一起貪玩,耽誤割草,更重要的是,我老愛揀又嫩又大的鮮草,這就無形中加大了任務難度。割不滿回家時,怕父母批評,專門把籠里草弄蓬松,看起來就接近滿了。有一年學校也分配割草任務,星期日割好草,星期一交給老師。后來學校殺了豬,還讓學生每人帶上碗筷,喝了碗肉湯。
本來割草用鐮刀最順手,有次我卻拿把鏟子割草,一下不小心,把左手大拇指第一節(jié)連指甲鏟了下來,回家包扎后,恢復如初,總算沒留下后遺癥。
從三年級開始,每年暑假割柴就成了我的固定任務。不知道那時怎么家家戶戶缺柴燒。早上起來,帶上干糧,到附近溝里割柴,早上割一捆,下午割一捆,中午做暑假作業(yè),或上樹套知了,下河去玩水。村上的澇池也是我們玩耍的好去處,小伙伴們在不大的澇池里盡情打水仗,從池邊柳樹上跳水,天天樂此不疲。有段時間,在澇池飲牲口的飼養(yǎng)員不樂意了,嫌我們弄混了池水,影響牲口健康,就給澇池放了許多皂角刺。我沒注意被皂角刺扎了腳,好幾天走路一跛一跛的。
農村孩子很少有玩具,幸運的是父親還給我買過兩件玩具。一件是發(fā)條作動力的小孩騎自行車,擰緊發(fā)條一松手,三輪自行車就在地上轉圈。一件是木制獅子滾繡球,小木車上有平面獅子,拉動小木車,獅子就開始轉動繡球。這在當時,還是在村里引起小伙伴羨慕的一件物品。
雖然過去五十多年,但兒時的經歷仍歷歷在目,我寫這些文字,只是想讓后輩知道并記住那個時代兒童們是怎樣生活,并珍惜改革開放以來人們生活條件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