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三嬸著魔了(微小說)
三嬸年過五旬,為人熱情直爽,勤懇樸實。性格比較潑辣,平時走路都帶風,說話大嗓門,笑起來更是能穿透整個小巷。
可就是這么個大大咧咧的人,最近居然著“魔”了。一大早就看見她在院子里的簡易爐子邊,忙著添柴火。爐灶口奔騰著紅藍色的火焰夾雜著淺淺的青煙,炙烤著她粗糙而發(fā)紅的臉頰。汗水在鬢角的發(fā)際線處順勢流淌。只見她一邊皺著眉頭一邊不停地念叨:“兒子二十八了,沒工作沒媳婦,沒有房,沒有車,前些年勸你努力掙錢,你好吃懶做不動彈,如今可咋整……”
她這話顯然是念叨給三叔聽的。躲在院落臺階上的三叔苦著臉抽著煙,無可奈何地看著她忙碌在灶臺邊,不知如何是好。自打三嬸著魔,這些天除了嘴不停地說,其他似乎都正常。每天照樣早早起床,打掃庭院,收拾家務,洗臉梳頭,一日三餐……不管有沒有人要吃飯,只要到飯點,她都會按時做飯,做熟了自己不吃,坐在一旁就是念叨。嘴皮都起泡了還是不停地念叨,語無倫次地重復著她自己的心里話。愁得三叔坐立不安,他總覺得三嬸是中了邪。
這天一大早,三叔就從鄰村請來了小有名氣的法師張半仙,只見張半仙手持長毛拂塵,身穿中式大褂。兩只招風耳在禿了頭發(fā)的腦袋兩側顯得格外大,一雙細小的眼睛半瞇著,肥碩的雙下巴上留著山羊胡。掂著大肚子在三嬸院子里仔細打量一番,隨后又瞇著眼睛嘴里念念有詞,但誰也聽不懂他念些啥。三叔像等待宣判一般地站在一旁,怯生生的縮著頭。只有三嬸還旁若無人的一邊念叨著只有她自己能聽的懂的心里話,一邊在院子里收拾柴火準備做飯。
半晌之后,那張半仙微微睜開眼說道:“你家茅房方向有問題,院子東高西低,屬于破財之相,還有你家墳地邊有條小路,也是不聚財之問題,至于你家媳婦,是因為她去過哪個廟院,在院子里蹲過,因此得罪了神靈,故而她這樣了,問題不大,得給神靈燒些紙錢元寶之類的……院子里茅房問題,你給我取一瓶酒,我去解解疑?!闭f罷從他來時的自駕車后備箱里取出滿滿一大箱金銀元寶,還有各類冥幣紙錢。三叔踉踉蹌蹌地雙手接過紙箱,放在院子里,又從屋里取出一瓶藏了好些年的老汾酒,遞給張半仙。又像孩子般看著張半仙等待吩咐,只見張半仙擰開瓶蓋,對準瓶口滿滿地灌了一口,直灌得兩腮滿當當,像吹嗩吶的嗩吶手。他徑直走向用磚頭壘起的露天茅房口,先仰頭再對準茅房門口呼呼呼地左右噴了一通。瞬間酒氣四溢,接著他又走到同樣是舊磚爛瓦砌成的墻又是一通亂噴。不一會兒,一瓶酒就被噴得見了底。三叔大氣不敢亂喘地站在一旁,時不時地抬眼看看張半仙,完了,張半仙像完成重大任務似得長舒了一口氣。然后對三叔說:“明天早上天微亮就把這些紙錢帶到離你家最近的寺廟燒了,對了,還得給香爐下壓些錢,祈求神靈免災消禍……”三叔一邊無奈地應著,一邊又問:“今天這些一共多少錢?”張半仙若有所思的算了一下說:“你給580吧!我回去再做做法,讓你家媳婦好快點?!比逭垙埌胂蓙磉€是有思想準備的,沒想到就這一會功夫居然這么多。他苦著臉轉向屋里,禿了頭的后腦門在跨過門檻的瞬間愈發(fā)光亮,用一雙結著老繭打著彎糙手從老式柜里取出一本厚厚的舊書,里面夾著幾張紅錢,他哆嗦著手遞給半仙又問到:“明兒神靈的香爐下壓多少?”張半仙似乎大發(fā)慈悲地憐憫道:“這個你隨心,神靈不會計較的?!闭f完揚起他的拂塵,駕車一溜煙地去了。
此時的三嬸已經做好了飯,突突著熱浪的小米粥在院子里的餐桌邊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雪白的饅頭也熱好了,只是三嬸還在念叨:“買房得三四十萬,買車得五六萬,彩禮得十萬……”
三叔看著放在桌子上的飯菜心里五味雜陳。
三嬸剛嫁過來時雪白的臉上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梳著齊腰的麻花辮,勤勞善良。隔一年又生下一個大胖小子,村里人都夸三叔天生命好??烧l也不知道因三叔生性懶惰,又好賭博,為這三嬸沒跟他少費口舌。他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每晚總是賭到半夜而歸,第二天又睡到日上三竿,才磨磨蹭蹭找點活干。三嬸好話說盡勸他趁年輕自己創(chuàng)一番事業(yè)才是正道,而他總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回答道:“如今咱又不欠外債,又不缺吃少喝,你每天窮叨叨個啥……”說急了還對三嬸動了手。
三嬸抹著眼淚想到了離婚,可又舍不得孩子,只好忍氣吞聲地跟人家去灘里打零工,又在飯店當過洗碗工,掃街拾碳,啥都干,一直把兒子供到大學畢業(yè)。
而三叔一直吊兒郎當,偶爾做些雜活,偶爾賭場閑逛,日子對他來說總是相當滿意。三嬸則變得沉默寡言,日子久了才發(fā)現很久沒聽到過她那銀鈴般的笑聲了,那一張雪白的臉早已被哀怨化成了一條條深深的皺紋了。那雙曾經清澈如水的眸子已寫滿無奈與憂傷。她唯一的心愿就是給兒子娶個媳婦,如今兒子畢業(yè)在北京打工,總是報喜不報憂,總叮囑三嬸不要太辛苦,更不要擔心他娶媳婦的事。
話雖這么說,可每遇到鄰里親戚家孩子娶媳婦,三嬸都會暗暗傷心,一打聽現在娶媳婦都要樓房,又要汽車,還有彩禮亂七八糟的,三嬸的心里就像吃了爛棉花一樣的沉重和煩心。
常年的辛苦勞作使得她腰疼得站不起腰來,也就再無法出去掙錢,可家里的雜七雜八照樣是她一個人在勞作,三叔從來不幫她提一次鍋,也不幫她倒一次垃圾。
就這樣,長期的精神壓力和無能為力讓樂觀厚道的三嬸著魔了。自張半仙走后,三叔每天都巴望著三嬸盡快好起來,可三嬸還是老樣子,無奈三叔只好把三嬸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兒子。
那天早晨,三嬸依舊梳著整齊的頭發(fā),穿著干凈的衣服,坐在爐灶邊,一邊埋著頭給爐膛里添火,一邊念叨著“彩禮……房子……車子……”
突然,她聽到“媽——”一個急切的略帶悲傷的聲音穿進了她的耳朵,她愣了半晌,又聽到一聲急切呼喊聲,她忘記了手里的柴禾,循聲望去,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身材高大、朝氣蓬勃的青年,正用一雙噙滿了淚水的眼睛看著她。三嬸一下清醒了:“兒啊,你怎么有空回來了?”她急忙起身在衣襟上擦去手上的灰塵,一邊喜出望外地不知如何是好。兒子卻緊緊地抱住她,任淚水流滿臉頰。久違的親情像融融暖流,滋潤著三嬸焦灼苦悶的心。經過兒子解說,三嬸才知道自己已經著魔了很多天。
看著帥氣又懂事的兒子,三嬸的心里又多了一份堅強,她想著,絕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為了兒子為了家,為了自己的余生過得更好,她要振作起來。
在兒子的提議下,她們一家在地里建了一個簡易的豬圈,養(yǎng)了十幾頭豬,三叔也在三嬸的帶領下,一起喂食打掃豬圈……還學會了給豬打疫苗。到秋后,一圈滾溜圓的豬該出欄了,正當三嬸愁著該怎么賣的時候,三叔喜滋滋地回來了,他說:“我剛到集上回來,肉價漲到了二十七,聽說還要漲……”三嬸那一張寫滿滄桑的臉上終于開出了一朵久違的花。
“兒啊,神了,比那個半仙還神!”三嬸看著轉變的三叔,不知說什么好,又像著魔了一般,可這次著魔,讓兩口子喜笑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