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常常,我想起那座山(散文)
在武鄉(xiāng),我登過許多大大小小的山峰。二十多年前,我登上了崇城山,我們那時叫它彭彭寨。現在腦海中只留下凌凌的危石,還有懸崖峭壁下的神泉,不盈不溢,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旁邊一殘破寺廟,壁斷垣頹。
前幾年國慶節(jié)后我們驅車直達板山,本來是想欣賞絢爛的紅葉,不料天公作美,竟然讓我們欣賞到了罕見的板山云海。天陰沉沉的,淡灰色的層積云從頭頂直壓下來,山谷中撲朔迷離的云霧,一團一團爭先恐后地涌起,吞噬了遠處的懸崖峭壁,淹沒了近處的棧道亭臺,一樹一樹焰火似的楓葉,也完全沉淪其中,消失不見。抬眼四望,山天一色,云海如雪浪滾滾,隱約只露出了花兒垴小小的山頭。
如此奇絕的景色,借用清代吳應蓮詩歌形容再恰當不過:“望中洶涌如驚濤,天風震撼大海潮。有峰高出驚濤上,宛然舟楫隨波漾。風漸起兮波漸涌,一望無涯心震恐。山尖小露如壘石,高處如何同澤國?!?br />
可常常令我想起來的不是這些山,而是左會的水華山。
水華山并不是偶然闖進我的生命里來,它是隨著《水花崖》中花花和水瀛凄美的愛情故事,以一種溫暖而又悲壯的形式,一點一點從我心頭矗立起來的。
我雖然從未踏足,可有時在寂靜的深夜,有時坐在辦公桌前,有時憑窗而望總會想象它的模樣。隱約覺得和崇城山、板山相似,有些神秘,也有些奇幻。山體壁立千仞,直插云霄;古木森森,遮天蔽日;山上小徑幽深曲折,松柏掩映中露出破舊寺廟的一角。最好旁邊還有一掛噌噌淙淙的瀑布,或者山澗里湍湍流出一股清泉。
秋日,淡淡的一層云盤旋不肯離去,天氣有點薄涼,我們一行五人終于結伴前往水華山。大理石山門仿佛打開了一首音樂長長的序曲,車子在寬闊的、彎彎曲曲的水泥山路上行駛了好一陣子,才接近主旋律。
近了,近了,看見了山石,看見了綠樹,看見了紅色的道觀和它磚灰色的觀門。站在水華山道觀前的空地上,仿佛一陣陣旋律襲來,或鏗鏘,或清麗,或幽雅寧靜,令我一陣陣怦然心動。
道觀后上方,淡青色的一壁幾十米長的石巖,像用天斧齊整整地削下來一樣,高達數十丈,雄赳赳氣昂昂地顯出了崢嶸,
土山坡古木林立,植被茂盛,濃的淡的活鮮鮮的綠色,齊刷刷地刷進我們的眼里。因為還未經霜,山上還沒有一簇簇跳動的火紅楓葉,也沒有一片片耀眼的金黃,就那么矜持地綠著,綠得那么純粹,那么透明,那么安靜。
在空地上轉個圈,只見山頭和山頭手拉著手,四面合圍成一個溫暖安靜的圈子,呵護著安詳地坐落在山色中道觀。觀墻上“二十四孝圖”栩栩如生,那些往哲先賢心無旁騖,一心侍親。
這是我想象中的水華山么?是,也不是。它似曾相識,仿佛所有山該有的它都有;卻又那么陌生,完全沒有印象中的悲壯肅殺之氣,只感覺寧靜、沉郁、古樸、深邃,還有點溫和。雖然山上并未見一點點流水的痕跡,卻絲毫不影響山的景致。
多呆一會兒,一種寧靜油然從心底深處升騰起來。進觀內看看吧。觀內只有幾個香客,一對夫婦帶著孩子正在“脫鎖”,旁邊幾人大概等著求醫(yī)問藥。住持低低地問詢,雙手緩緩在孩子身上做著法事;香客輕輕地回答,雙方臉上都微微帶著笑容,余人恭敬立于一旁。
見我們進門住持只微微一笑,頷首示意問好,并不停下手中的動作。同行的郝雪廷老師隨身帶來了他的著作《水花崖》,要贈給道觀,見幾人等候,便輕輕把書放在一旁的桌上,并不等住持儀式完畢舉行俗家的贈書儀式,就朝住持微微一笑算是告辭,悄然退出。
郝老師是何人?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郝老師不必要說,住持也不需要問。這樣安寧的氛圍中,實在不需要這些俗務攪擾,有《水花崖》就足夠了。郝老師一生勤勤懇懇、孜孜不倦,整天埋頭案牘之上,辛苦研究,就連做夢大概也和八路軍有關?!皬奈囊簧唷?,他實在沒有清閑可享。就讓他的《水花崖》悄悄地棲居道觀,散發(fā)幾縷文化的氣息,替他享受難得的安寧吧。
半山腰也有兩間廢棄的道屋,是道光年間山主霍家讓的修行居所。沿著“之”形的山路彎曲而上,兩間石頭砌成的房子緊靠崖壁,長不及三米,寬不盈七尺。靠東一爿石炕,一扇小窗,兩扇小門,冬不避風,夏不擋雨。
霍家讓卻安于陋室,在這里學道、修道、行道。水華山得天地之靈氣,取日月之精華,清風松濤悅耳,綠樹山石怡情,沒有什么比大自然的這些饋贈更加慷慨富有;白晝診病施藥,夜晚燈下讀書,沒有任何事能比這些更加修身養(yǎng)性。道觀因山有了靈性,山也因霍山主立于天地的仁慈,冷硬中泛出了溫情。
我們身處塵世,許多人快要被緊張和忙碌扼殺。來到這里,清幽寧靜的溶液立即包圍了我們,肩上的重擔完全卸下去了,身上的鎧甲鱗片也完全脫落了,所有的欲望全都化成淡淡的輕風,被石屋前兩棵松樹微微拂去。郝老師感嘆不已:“多么清靜的地方,要是能在這里修行,該是多么愉快的事?!?br />
時近中午,陽光居然調皮地探出頭來,在我們的身上、手上、臉上跳躍著。道旁斜伸出幾枝鮮紅的漿果(我們俗稱“圪尖”),隨手折來幾枝,酸澀中已略帶甘甜。古木下、石道旁,滿是星星點點的小花,黃色的、紫色的、粉色的,不知道有多美麗。同行的悠悠孩子一般東采一把,西摘一捧,握在手里,驚奇著水華山怎么這么安靜優(yōu)美。要是有足夠大的容器,我相信她會毫不猶豫地把這里的秋色,一股腦兒地帶回去慢慢享受。
山上有許多原生態(tài)的樹林,樹木高低層次不齊,有的筆直向上,有的旁逸斜出;林中藤蔓密布,珍貴的藥材到處都是;就連腐爛的樹根、樹干,也爬滿了碧綠的苔蘚、嫩白的蘑菇。在這里,每一種生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它們都有尊嚴地活出了蓬勃的生機。
那天,我們拍了很多照片,在這不被雕鑿的山里,石屋前,松柏下,小徑上,試圖把這里景色留下來。唉,其實照片能留下多少東西呢?能留住某一處的景物,能留得住整個水華山嗎?即便能盡可能多的留住景色,它能留住山里的陣陣松濤嗎?能留得住淡淡的花香嗎?能留住那生機勃勃的生命嗎?
能留得住這一切的,只有是水華山了。它不僅留住了這里獨一無二的美景,留住了我們虔誠的足跡,還留住了霍山主仁慈之心,也留住了郝雪廷老師一生傾情的奉獻。
于是,歸來后,我便常常想起了水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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