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恰如微風拂過(散文) ——航天城九號山上瑣憶
出了十號(酒泉航天城)向北,是一條近乎筆直的灰白色的水泥公路,如緊繃的弓弦,沒入戈壁遠處的地平線下。路兩旁,間或有一簇簇的紅柳、駱駝刺,爬伏在大小不一的黃沙堆上。右手前方,是一片不算茂盛的人工林,那是基地建設過程中犧牲的英烈們安息的地方,有威震四方的元帥、將軍,也有默默無聞的士兵、基地建設者。即使長眠在這里,那一座座墓碑,也如一隊整裝待發(fā)的將士,時刻準備著沖鋒。再往前,就是狼心山,如一只蹲伏的黛色雄獅,守望著這片孤寂而廣袤的荒漠。
公路左手旁,也是一片山,只是低矮了許多,似一個碩大的銀元寶平臥在那里,一條兩旁有樹的岔道,伸向那元寶的凹處,這里就是九號山上。
“號”是基地獨有的對下屬站點的一種叫法。號有大有小,大者如十號(航天城),司、政、后機關,醫(yī)院、學校、商場等等都在這里,儼然一個功能齊全的塞外小鎮(zhèn);小者如鐵路沿線的搬道站,三五個兵們守著一座綠樹環(huán)繞的平房。但不管站點大小,一律都是紅磚房屋,房前屋后都種些耐寒耐旱的楊柳,還有方方正正的菜園,進進出出的都是穿著軍裝的兵們。于是,從基地建設那天起,“號”就如同上蒼隨手撒落在戈壁灘的一把翡翠。于是,這沉寂了數千萬年的戈壁就鮮活起來。當然,這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情形了。
在所有的站號中,九號山上有些特別,或許是因為廠房中那臺當初全國僅有兩臺的裝備的緣由。據說,那裝備是五十年代國家用了許多的蘋果、牛肉換來的。也是因了設備的緣故,九號山上的兵們就有些不同:新兵(三年以內)、老兵(三年以上超期服役)、志愿兵(士官)和軍官幾乎等分。于是,在這個不起眼的山溝中,常常有十數個省的兵們,加上服役時間的交錯,常常,說起一個來,就能扯出十數年甚至時間更長的兵們。于是,戰(zhàn)友情就因為“九號山上”這樣一個簡單的名字而伴隨一生。
有些兵來了很快就走了,如我一個老鄉(xiāng),第二年就吵鬧著要回家。有些卻是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堅守在這里。事實上,最老的兵是那些一生都守候在這里的人,如管師傅和田師傅,他們入伍時,我們還沒有出生;我們入伍時,他們已是近五十歲的老人;我們退伍三十多年了,他們雖說不再上班,卻是還堅守在這個貢獻了一生的地方。(寫此文時,田師傅已去世,是為垂念。)但不管是來了就走的兵,還是守候一生的兵,對于九號山上那棟頻有些北方味道的營房來說,都如同微風拂過,從有了這個站點開始,幾十年間,有數千名官兵在這里生活過,來了走了,是兵們的特性;對于兵們來說,這營房卻是友誼凝結的起點,理想起飛的開始。退伍,只是微風把一顆顆友誼的種子撒落在另外一個地方。于是,這些九號的兵們,心中都有了一個共同的念想:九號山上。
有些兵自此就有了不斷的聯系,如我濟南的戰(zhàn)友徐,我退伍他調轉,先是信,后是電話,三五月總要聽聽彼此的聲音;有些兵,離開了就沒有了聯系,但是不等于心中就沒有了念想。08年汶川地震,得知準確地點時,第一個想法竟然是我綿陽的戰(zhàn)友是否安好。十多天后,山東戰(zhàn)友來電說,他們都好,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刻,自己竟然有些哽咽。事實上,83年我入伍時,他們都已是干部和士官,但是,那些留在腦海中的名字在幾十年后都能毫不猶豫的叫出來。去年去了江蘇徐州,那里也有我?guī)讉€戰(zhàn)友,慈忠、德峰還有洪平。其中洪平還在炊事班帶過我十個月,教我做白案;在一起是時候,他總是絮絮叨叨,于是心中就有些想法,以為是對自己不滿,可撥通電話時,三十多年后彼此的問候竟然是那么的熟悉和親切;幾個老戰(zhàn)友聚在一起,雖說相貌都老了不少,可似乎還是在部隊的樣子,我對洪平說,還記得你“兇”我不,他說:你個“熊”兵。那一刻,心中竟然多了許多的柔情,原來,幾十年中,我等的就是這個叫聲。
忽然就記起老韓來。我入伍時,他已是營級干部,我走了兩年后,他副團轉業(yè)。99年去山東,特意和徐進去看他,不只是他是領導,更是兄長。在九號山上的四年中,我和他該是說話最多的人之一,幾乎無話不說,現在還記得他教我和女朋友約會的方法:看電影,買一把“話梅”糖。我不解:為什么非要是話梅,他卻笑而不語,至今也沒有想明白買話梅的含意。去年他說是來,結果在四川待了幾天就回去了,很是有些氣惱,還有繼平,幾次路過都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轉念一想又釋然了:見與不見,不都在心里嗎。于是就想起了那首詩:
你見,或者不見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來不去
……
因為工作的緣故,前幾年,總是有機會回基地,看發(fā)射,看胡楊林,可每次回來心中總是空蕩蕩的。10年秋天,我又去了,非要樹斌戰(zhàn)友安排去九號看看,他爽快的答應了。于是去了我朝思暮想的九號,只是老營房沒有了,杏林沒有了,只是廠房還在,那臺為祖國航天事業(yè)轟鳴了幾十年設備還在。一時興起,竟然玩起了雙手推氣瓶的“絕技”,不料想同行的站長銳說:傳說中的技藝又回來了。本想還要和我的班的兵們聊天的,不曾想頭天晚上讓樹斌給灌高了,平時口若懸河的我,說了些什么自己也不清楚,不知道那些比我年輕許多的戰(zhàn)友們怎么看我。
前幾天,建中回基地了,路過來了金昌。只是待了一晚,話語間,多是九號山上的事情。去基地后,微信中發(fā)了圖片。我說:看看水泵房門口的棗樹還在不?他說早沒有了。后來他又發(fā)了一張站在老設備旁邊的照片,忽然想起,十年前,老營房就拆了,老設備就退出了,那樹早已不見。,但是,那念想不會因為在與不在而減弱,于是,所有關于九號山上的回憶,總是如微風拂過心頭一樣,浮起長久的漣漪。
一入軍營,一生為兵,同為戰(zhàn)友,一生為友。這友情就如那九號山上的微風,時時在心中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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