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相約280(散文)
相約280,是父親微信群的名字,起初是三個人的群,父親86歲、張叔85歲、陳叔82歲,接這個年頭他們?nèi)焕先说臍q數(shù)就變成“相約253”了。
兩年前的一個午后,接到父親的電話,說:58年了,58年沒有聯(lián)系過了,明天你張叔、陳叔要從濟寧來看望我,你來家里幫我接待一下吧。掛了電話,我的心不能平靜了。58年后的重逢對三位老人家意味著什么,我將怎樣記下這一不尋常場景,我不敢想下去。
依稀記得打我記事的時候,父親抱著我,指著墻上相框里的黑白照片,對我說:這是爸爸的工友,這個是你張叔、這個是你陳叔,我們仨是先進戴大紅花,你張叔力氣大、能干,你陳叔有文化、多才多藝,我是汽車隊隊長、開大汽車,我們仨年年是礦上的先進。照片上的時間是1958年5月。后來陸續(xù)從父親的口中得知,在“七級工、八級工,趕不上社員一溝蔥”的那個年代,加上其他原因父親所在的木石露天煤礦要關停了,工人們有的轉崗分流到濟寧的工廠,有的回家務農(nóng)了。父親說,那時候我娘一個人在家拉扯著年幼的我姐姐哥哥,吃不上飯。父親十天半月能帶兩三個大白饅頭回家,有一次晚上到了家,在昏暗的煤油燈下,我瘦瘦小小的哥哥正坐在床沿上啃著糠菜窩窩頭,咽得兩眼含著淚,我父親轉過身流淚了。不能再讓我娘和我姐姐哥哥挨餓啊,靠牙縫里省下來幾個大白饅頭也不是辦法啊。父親被迫回家,他那個工會會員證的紅塑料皮的小本子,至今還放在他書桌的抽屜里。
?第二天早晨我趕著去鎮(zhèn)里開會,父親電話里說張叔陳叔到了。天啊!神速啊,從濟寧到微山湖邊我的老家要80分鐘的車程啊。散會后,帶著我頭一天晚上準備的禮品,往老家趕去。路上給村里的飯店打電話訂餐,告訴飯店老板,五位老人家加一起四百多歲了,把菜做精細點,要符合老人家的口味,口輕點兒,少放辣椒,12點準時送到我老家。一進家門,就聽到客廳里熱鬧的說笑聲,進了客廳先向幾位老人家拱了拱手,父親介紹了張叔陳叔趙叔給我認識。又說,這是最小的兒子,也快50歲了,咱們一起工作的時候還沒有他呢。
原來,是昨天早晨趙叔到鎮(zhèn)上趕集的時候,想起了他回濟寧遇到了張叔陳叔,倆人托他打聽我父親是不是還健在的事。趙叔到了村頭一打聽我父親健在,到了父親家里當即讓我父親跟張叔陳叔通了電話,兩位老人家今天一早就坐濟寧至微山的城際班車趕來了。趙叔也是他們的工友,老家是離我家10里路的一個村的,當年分流到了濟寧上班。趙叔沒文化,在礦上上班的時候干力氣活,年齡比我父親小十歲,退休后和老伴回到老家養(yǎng)老,兒女在濟寧安了家。前幾年趙嬸去世了,趙叔經(jīng)常去濟寧看望兒女,帶點兒自己種的雜糧、蔬菜分給兒女們。
幾位老人高興地像孩子,平時不大言語的母親也精神了許多,時不時插話問這問那。張叔聲如洪鐘,對我母親說:“大嫂,還記得您結婚的時候,您和大哥敬酒,高粱酒,現(xiàn)在想起來那味兒都覺得香,那天我們高興,差不多都喝醉了,哈哈哈哈。”
“可不,那天我喝的不多,只顧著給大家彈曲兒了,彈了一曲又一曲?!标愂逭f。
趙叔說:“那時候我年齡小,沒趕上,大哥真是好福氣的啊,兒孫滿堂,多好呀!你一家六個孩子,我們?nèi)也帕鶄€孩子,還都不在身邊?!?br />
我父親說:“我這六個孩子還算爭氣,在農(nóng)村講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離我都不遠,能經(jīng)常來看看我和你嫂子。孫子孫女們可都遠嘍,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到齊了四桌坐不下,兒孫們都出息了,我就等著五世同堂了!”
張叔說:“真羨慕你啊,大哥,過這么一大家子不容易啊。其實你別看我們在濟寧上班,后來快退休的時候下崗了,那幾年的日子挺不容易,我擺攤修自行車,老陳跟著戲班子拉二胡吹嗩吶,老趙蹬三輪車,一家人得吃飯啊。哎!不說了,都過去了?,F(xiàn)在好了,我沒事時喊老陳一起去河邊釣釣魚。老趙,你呢?”
趙叔說:“哎!打老伴去世后,這幾年我也沒啥心勁了,一個星期趕兩回集,也不想出門了。”
我父親說:“別在家里悶著,有空就來我這里坐坐?!?br />
陳叔說:“是啊,離大哥家這么遠,有空就來這里轉轉,您看大哥的院子收拾的跟花園似的多漂亮,還養(yǎng)著魚,養(yǎng)著鳥,你看這小花狗多乖,養(yǎng)的這些雞不缺雞蛋吃了。”
張叔說:“還有這些蔬菜,吃著多方便,真好啊!比城里好呀!”
陳叔說:“原來我在老家還有一處老宅子,后來給了我家侄兒蓋房子了,哎!沒有根了,老家回不去嘍,早些年我還能回老家給爹娘上上墳,這幾年恐怕爹娘的墳頭都荒了,村子里也沒有幾個認識的了,只能在夢里想想爹娘了?!闭f著,陳叔的眼睛紅了。
張叔接過話:“別想那么多了,我還不是一樣。說點高興的,今天咱來看大哥大嫂,高興!過來,侄兒,給我們幾個老家伙照相,把你娘也叫來,我們照相!”
沒曾想趙叔永遠定格在了我的照片里,七個月后,臨近春節(jié)的時候,趙叔得心梗去世了。我和父親商量著沒有告知張叔陳叔,怕他們傷感。隨后,我提議讓父親拉張叔陳叔建微信群,這就有了“相約280”,如今相約280已超過了百人,老人們整天被我們這些兒孫輩哄的不亦樂乎。在群里,張叔說:我釣的不是魚,是好身體!陳叔說:我拉的不是曲兒,是好心情!父親說:我寫的不是書法,是對兒孫們的愛!我娘說:老如頑童,這話說的不空。
哎!在這幾位“80后”面前,怎么感覺我們落伍了似的。
前不久我?guī)е细赣H去了趟濟寧看望張叔陳叔,提前跟那里的老同學說了兩年前他們老哥幾個58年再聚會的事兒。老同學甚是感慨:多么幸福的幾位老人呀!這個歲數(shù)了,58年的念念不忘,58年后再續(xù)兄弟情,真的令我們感動?。∫晃彝ㄖ瑢W們見見幾位老人家吧。我說:算了,以后有的是機會,不要讓老人們太激動了,默默地祝福他們就好?。∽8K麄儼?!愿他們相約280,夢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