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六年】玉生煙(散文)
喜歡讀“藍田日暖玉生煙”。這詩句里,有陽有陰,有艷有寂,有凝重有清幽,有透明有冰清。
靠在床頭,把玩著手鐲,忽然發(fā)現,它的綠長了。
那是夏天,我們幾位志同道合的友人,冒著大雨,來到繁華的十里洋場,在玉石柜臺前駐足流連,不買點東西,總感覺白來一趟。
這家擺著一塊巨大的原石,中間的綠,如白菜,養(yǎng)眼。
看著這只翡翠手鐲,就喜歡。服務員是一位小伙子,很干凈的樣子,他說他們家就是做賭石的,有歷史了。
他說,翡翠配旗袍,最東方了。況且,你戴吧,翠會長的,時間久了,你自己都會發(fā)現的。
它和其他手鐲不同的地方,是靠近皮膚的那一圈也是圓的,這樣的工藝,比起平寬,做起來要費力的多。
沒有女人不喜歡首飾的。買下來,戴著,就沒摘下來過。
很奇怪,這只手鐲好像很懂我,它沒有給我戴來工作生活上的干擾,我想起它來的時候,它在,我忘記它的時候,它不在。
洗衣服的時候,把它扶上去,剛剛好,碰不到水池;打字的時候,也剛剛好,就靠在鍵盤外面,從不侵占我的領地。
夏天它涼涼的,纏繞在手腕上;冬天藏在衣服里,溫溫的。似有似無,似在不在,它就這樣和我相處著。
貼身,它會與自己融為一體。有斑斑紅融進玉里,是不是我的血?有絲絲翠由淺而深,是不是我的魂?
玉的品性,少了一些煙火氣息,也少了一些俗氣。它低眉,收斂了金銀的豪氣,內斂著自己的光芒。
金銀有價,玉無價。自己喜歡的,雖是有價也無價,自己不喜歡的,無價也有價。
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造物主好神奇。大自然就是我們的衣食父母,寶貴的資源提供給我們的不僅僅是果腹而已,還有滿足人類虛榮的無窮物質。這物質,有的讓人類滿足,有的讓人類攀比,有的讓人類拿起武器。在物質面前表現出來的姿態(tài),最能表明人類的本來面目。
玉石,是古老的,古墓里有之,那些陪葬的物件里,哪里少得了玉。
《紅樓夢》里的兩塊玉,一塊天生戴來,不可多得,捧在手里怕碎,含在嘴里怕化,那就是大觀園里的心尖寶貝;還有一塊,吃著露珠長大,本就不是吃人間煙火的命,所以來人間也不會長久。
這樣的玉,是帶著貴族氣的,沒有瑕疵。而我手腕上的這個翡翠手鐲,它是有瑕疵的,我要養(yǎng)著它,養(yǎng)在光陰里。
曾經,不喜歡在手腕上戴東西,是因為每天需要打字,老是蹭鍵盤,特礙事。
聽人說,銀手鐲能把體內的毒吸出來,亮晶晶的,一開始喜歡的不得了,可是一打字,它就叮鈴咣啷地在鍵盤上游走,比主人的手指還忙乎。左邊不行,換右邊,兩邊都戴著不舒服,于是束之高閣。
金手鏈倒是不礙事,但是看著它纖弱的掛鉤,生怕哪天被毛衣掛住。說著不靈,想著靈,哪天沒小心,無聲,無息,等發(fā)現的時候,再找,再也找不見,不翼而飛。
丟金子了,心里還是心疼了好一陣子。每每逛商場,還是免不了去看看,有好看的還試戴,只是不買了,丟金子,多敗家!
不戴,就不是自己的。戴在自己身上的,才是自己的。
曾經戴過一只墨玉手鐲,一想起它來,無不感念。
十多年前,在街上玩,走到一家玉石店,給自己買了這只鐲子,戴了好久。那是個夏天,騎著車子,過馬路,路上車多人多,拐彎的時候,“咔嚓”的一聲清脆,什么東西?一看,是自己的心愛之物,已經斷了,躺在地上。我趕緊撿起來,捧著,一直看著,心疼著。
自己身上的物件,跟隨著自己,走到哪,跟到哪,就像另一個自己一樣。怎么忽然就斷了呢?想不明白。
看書上說,人養(yǎng)玉,玉養(yǎng)人。玉斷是替主人擋災。
如果玉不斷,那么那次過馬路,說不準我就會有什么麻煩吧。如此想來,玉真是我的吉祥物。
我把斷玉包在一塊手帕里,在樓后小花園刨了個坑,深深把它埋葬。連同對它的感謝。
很長時間,我都不戴手鐲了。一是為了紀念替我殉身的玉手鐲,它不在了,但好像它的魂魄還在,玉生煙,那縷煙一直繚繞在我的心間,久久揮之不去;二是沒有再碰到跟自己有緣的手鐲。
曾有一女子,她的手腕上帶著一只翡翠手鐲,印象深,不僅僅是因為工作關系有接觸,而是她嬌小的身材,穿著一件素色的長裙,那翡翠手鐲,戴在她細長的手腕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情和靜氣,那么美好的一名女子,再后來見到她,身材發(fā)福,有氣無力的樣子,再后來,聽人們說,她的婚姻解體了,并迅速離開了單位,簽了提前離開的協議,離開了她熟悉的環(huán)境,沒有人再能聯系到她。
玉是決絕的,決絕到萬劫不復。
玉怕碎,一碎,玉石俱焚。
每當我在小區(qū)里散步,一個人的時候,便會想起她,她曾經也在這里住,一個玉一樣的女子,做出這樣的選擇,是不是有些決絕。
變故,只是環(huán)境變了。其實環(huán)境一直都在變,大家不都在這艘船上好好的嘛。
適應環(huán)境,獨立生存,珍愛自己,其實這也是玉的品性。
盡管有變故,可是玉的主人沒有變,它還戴在主人的手腕上保護著主人,沒有斷,更不應該碎。
心疼玉一樣的女子,也不知她現在在哪里,也不知過得怎么樣。了解她的人都說,她離開得有點草率有點急??墒?,我們不是她,也代替不了她,更不知道她內心經歷怎樣的苦楚。
愿玉保佑她。玉一定會保佑她的。
我仿佛看到翡翠里的綠,其實就是煙火里的淚,歡喜的淚,悲傷的淚,纏繞在一起,定格在那里,靜謐著,安然著,閃著光。這樣的擁有,便是自己當下的擁有。生命中有這樣的擁有,多么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