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路】過去的年(散文)
在我們鄉(xiāng)下,是不把陽歷年當年的,他們只知道過了這一天離春節(jié)也就不遠了,春節(jié)才是他們心中真正的年,在黃土地里刨挖了一年的他們,可以稍微停下一些時日,喘口氣了。
小時候的我特別盼望過年,一到放了寒假,進了臘月,我就會掰著指頭數(shù)日子,數(shù)著數(shù)著就等不急了,跑到祖母面前問,還有幾天就可以過年了,到后來,家里的每一個人我都問完了,年也就到了。我之所以如此的盼年,只是因為到了年,我就不用吃往日的粗糧雜面,不用穿打補丁的衣服,漏腳指頭的鞋子,給老人們磕個頭拜個年,我就可以拿到幾毛錢,最重要的是我和村里的孩子可以一起鬧娃娃秧歌,瘋狂的玩幾天了。
年首先是聽到的。村里,日子過的再清苦,每家每戶都要養(yǎng)一頭年豬,家里女人勤快點的豬也就大且肥一點,懶散人家的,就像周家雙海家的,經(jīng)不起二爺?shù)囊坏蹲?,可再小還是個年豬啊,對他們來說,過年不殺一頭豬就算不上是過年,走到別人面前也憋屈。冬月末,臘月初通常是村里人互相幫襯殺豬的日子,每天日頭繞過東崗子,照到村頭時,你就能聽到幾處豬撕心裂肺的嚎叫聲,年也就意味著快來了。
我對殺豬不感興趣,甚至有些怕,但是我期盼殺豬,這不光光是能有肉吃,主要是我可以得到夢寐以求的豬尿泡。豬在幾個人的簇擁下,一路嚎叫著奔赴“菜市場”,母親拿著一個盛有蕎麥面和小搟面杖的臉盆緊隨其后,我堵著耳朵院里院外的來回跑,一會躲在院門后,一會跑到墻角處偷瞄幾眼,一旦豬停止了嚎叫,就趕緊跑過去探個究竟。二爺一腿向前半撐著豬頭,一腿朝后,以此借力,一只手攔著豬下巴,另一只手里提著一把血淋淋的刀子,一股鮮血正噴出三尺遠,母親將臉盆放在下面,等血流的差不多了拿過去,上面撒上一些蕎麥面蓋住那一抹鮮紅,然后端回家去。現(xiàn)在想來,生命是如此的短暫。
不到兩袋煙的功夫,褪完毛的豬就像出了浴的美人,一身光潔明亮,可上架開膛破肚,黑豬即白,白豬更白。這時我們幾個孩子就會圍過去,二爺將我們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等開了膛,趕緊將豬尿泡取出給我們。經(jīng)過我們反復的揉捏后,插上一根竹管一吹,一個可踢可打的球就會形成。那時日子過的緊巴,哪有錢買籃球、足球之類,只有豬尿泡才是最好也最耐用的玩具,尿騷之味早已拋之腦后。
殺豬讓人聽到了年的氣息,但若真要聞到那濃濃的年味,還得到小年。俗話說,過了小年就是年,在我的村莊,著實應了這個景兒。
臘月二十三,灶王爺要上天。父親摸黑起床,在廚房找到一個洋芋,一分為二,一半放在灶頭的正后面,然后點上一炷香,作揖上香,沒有香爐,香只能插在備好的半個洋芋上。這是村里的習俗,小年的一天要祭灶,從早上第一炷香點燃,直到晚上送灶王爺上天期間香火是不能斷的,據(jù)村里的長輩說,一是為了感謝灶王爺這一年來對這一家子飲食的照顧,二是為了討好灶王爺,受一點香火,等上天匯報工作時多說一些好話。細想之,這不就是臨時抱佛腳嗎,頗帶幾分賄賂之意。
小年的一天,晚飯吃的要比往常早,只能吃攪團之類,并且不能有剩飯。村里人說這樣是為了給灶王爺看,家里現(xiàn)在吃的有多差,人都吃不飽,讓灶王爺上天了給玉皇說說,來年給這家人多賜福,讓吃飽穿暖。這種說法想來有些不近情理,難道一家吃什么,灶王爺平時看不見嗎。還有一種說法,說攪團能站住灶王爺?shù)淖欤屧谟窕拭媲安荒苷f壞話,壞話說不了那還說得了好話嗎?
晚飯過后,等母親把鍋灶收拾干凈,送灶王爺上天儀式正式開始。父親拿上一些香表,跪在灶頭跟前,嘀咕半天,然后磕頭作揖,通知我放鞭炮。這種儀式對當時的我來說感覺很神圣,也很神秘,后來我問父親,當時到底說了什么,父親笑而不答。
小年一過,臘月二十四,是村里大掃除的日子,鄉(xiāng)下人稱之為官掃,意思就是這一天沒有什么可以避諱的。這是鄉(xiāng)下人的一種習慣,叫土俗,動土蓋房什么的都要看個日子,以免得罪了哪位神靈。這一天母親通常會將家里的東西全部搬到院子里,很長的一根棍子上扎上一個雞毛撣子,房頂,墻壁都掃一遍,再將搬出去的小物件一一清洗后擺回原處。
過了掃房之日,村里的女人開始大蒸小煮,每家進去都能看到高高的籠屜上水汽纏繞,雪白的饅頭,各色的花卷,肉丸子,還有肉餡的包子,放在簸箕里,盛在大盆里,日子過的寬松一點的人家,會炸一些油餅,從老遠你就能聞到一股胡麻油的香味。而男人都在街道里辦起了年貨,只有這個時候他們才是最舍得花錢的,大包小包的往家里拎。街道兩旁商販擺的對聯(lián)將整個西鞏驛鎮(zhèn)映得通紅,商販的叫賣聲好像要把整個西鞏驛淹沒,人如潮,好一派熱鬧的景象。
除夕,按照習俗大人們早上還得去街上搶集。說是搶,其實就是年終了,一些商販降價處理,人們?nèi)ヘ濣c小便宜,有時候也是買些前些日子忘了的年貨。等過了中午,大約下午一兩點,便開始請祖先回家過年。大門打開,大人端著盛有茶酒,香表的盤子在前,湊熱鬧的小孩在后,出了場,走上不大點的路,便朝著祖先墳墓的方向跪拜,獻茶獻酒,隨后鞭炮齊鳴,祖先們被端進客廳,花果早已擺弄合適,村里人將此稱之為“坐紙”。這時候通常小輩會給長輩磕頭拜年,諸事禮節(jié)完畢后,開始貼春聯(lián),掛紅燈籠。村里沒有所謂的年夜飯,一般都是長壽面,也不會等到天黑才吃,貼完春聯(lián)就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母親的長面有兩種,一紅一白,紅的是雞血面。
那時沒有電視機,也不知道春晚這回事兒。天黑送走下午接回來的祖先后,一家人便開始輪流洗漱,說是去舊迎新,把一年不好的都洗去,來年身體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每個房子都得點上燈,都得亮著,就連羊圈,驢圈也不例外。一盞煤油燈,一縷細細的油煙升起,微弱的燈光下映出一張全家福,一年所有的苦惱都將在這歡聲笑語里消逝。
時光如流水般流逝,我已不再是那個天天嚷嚷著要過年的小孩了,過年對于已經(jīng)三十而立的我甚至會感到一絲恐慌。沒有了美食的誘惑,沒有了新衣服的期盼,沒有了一些習俗的延續(xù),年總感覺缺少了一點味道。我所懷念的那種年,現(xiàn)在的小孩不知也沒有幾分興趣,他們自有他們快樂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