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睡這,熱乎(小小說)
?父親米壽了,十二年腦梗病史了。
?今晚深宵時刻,父親于黑夜里,緩緩翻身爬起,費力地喊道:“尿尿……”
?我就睡在父親身旁,正做著甜甜的夢。
?父親這一喊把我從睡夢中驚醒。
?我怔怔了只一秒,連忙壓了半墻的照明燈開關,欠起身來,對父親說:“大,臨睡時穿了尿不濕的,不怕,尿就尿吧!”
?父親半信半疑,傻傻望著我。接著,結巴上了:“尿……尿……”
“你就尿吧!不怕的,大?!蔽矣仲樖?。
“不……”父親頭一偏,還固執(zhí)地向上揚了揚。
我明白了父親“不……”的特殊含義:他是在索要他使用了幾十年的尿盆。
于是,我隨口回話:“哦,等等?!闭f罷,急忙起身下炕,披了大衣,走出門去,借著上房里投射出來的燈光,取了臺子上臨睡時預備好的父親的鐵皮尿盆。
尿了尿后,父親慢慢擺正了自己的身子,又徐徐睡下了。安然地睡在了我的右邊。
我端了尿盆,走出門去,把尿盆暫且擱置在西南方位一個相對隱蔽的角落。轉身,很快回到上房,上了炕,也睡下了,睡在了父親的左邊。
我剛剛朦朧入睡。迷糊中,便聽見父親開始胡言亂語了:“對面緩坡地里的胡麻該拉回來了。米換沒鞋穿,給買一雙吧!家里的年豬有兩頭呢,殺上一頭過年吧;大點的一頭能不能殺一百斤肉?”說到這里,他竟然扯破嗓子高聲喊叫起來:“韓希富……韓希富……韓希富……你一個當隊長的,碾米的碾子咋老是叫人占著,不管嗎?”
我像一個戲園子里極為遵守戲場規(guī)則的看客,耐心地觀賞著“大戲”,心里又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我默默想到:一,這數九寒天的,二,三十幾年來,家里都不事稼穡了,哪里有什么胡麻可拉?。棵讚Q是我大姨家的表弟,親親的表弟,都過花甲之歲了,兒孫滿堂,有沒有鞋穿,犯得著咱這姻親操心嗎?至于年豬,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兒。韓希富,同村的老人,去世快兩年了,能叫得喘嗎?至于石碾子碾米,都是快半個世紀以前的舊事了,現在說給孩子們聽,都是在說古今了。
我兩眼癡呆呆瞅著父親,思維緊跟著父親的胡言亂語跳躍著。忽然,父親睜大雙眼,又喊上了:“喝水——”
我正準備起身。
父親一眼看見了距離土炕不到兩米的寫字桌上的水杯,屁股便往炕沿挪動,并呢喃說:“我取?!?br />
我一邊起身一邊說:“我來取吧!”
父親扭過頭來,看著我穿著的睡衣,嘴巴窩了窩,不滿地說:“你穿那么單……”
“我……不單?!蔽夷闷鹆松砼缘耐庖隆?。
父親已經溜下了炕。
我慌忙說:“小心……”
父親顫顫巍巍拿著水杯卻興高采烈地回過頭來,艱難地挪步到了炕塄跟前。
我迅速溜下炕,伸出雙手,從父親的屁股兩側抓了他,向上扶了扶。
父親佝僂著的身板就像扭秧歌似的上了炕。屁股還沒落在炕上,一臉的不高興,嗔怪道:“你穿那么單……”
我拍了拍剛剛披到身上的外衣,甜甜說:“不單,暖和著呢。”
父親低著頭,拍了拍他胯骨旁邊的熱炕,說:“過來?!?br />
我仿佛成了一位“一切行動聽指揮”的解放軍戰(zhàn)士,雙膝跪上了炕頭,迅即湊了過去。
父親看著我,狡黠地一笑,說:“睡這,熱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