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媽媽的味道(散文)
疫情之下,小區(qū)入口封閉得更加嚴格,只留一條路可以進出,有社區(qū)人員把守著,登記車輛,查看證件,一旁的大喇叭里重復播放著:居民同志們,不要聚會,不要走親戚,外市回來要登記隔離……非典時啥樣忘了,但肯定沒像現(xiàn)在這樣防控。我懂防控的重要性,更體諒他們整日站在寒風中,危險又辛苦。單位又延長了假期,我就不給人家添亂了,懷著感恩的心,在家宅著。一天天就是個睡啊,早晨從中午開始,頭不梳,臉不洗,牙沒刷,先刷手機,看疫情變化,12點左右,媽準會來電話,讓我回家吃飯。
“大河向東流啊,天上的星星參北斗啊……”手機鈴聲響起,一看果然是媽打來的,讓我把鵝拿出來解凍,一會帶過去中午燉。我問什么時候買的,媽說前些天在早市買的,她的冰箱滿了,放在我家冰柜里。
天橋早市爸媽常去,菜價便宜。我總去小區(qū)菜鋪,下樓就能買菜,很方便。去天橋得坐車,多花兩塊車票錢。媽說她和爸可以幫我買,我仿佛聽到一聲:滴!老年免費卡。
公交車里:滴!愛心卡。滴!學生卡。滴!老年免費卡。聲聲入耳,司機聽得火起,大聲喊:“往里走!別在門口擠著!”不能怪人家態(tài)度不好,滿滿登登一車人,一半免費的,月月虧損,開資壓月,油都加不起了。
我從冰柜中翻出一只整鵝,咋才三斤多重?小鵝崽嗎?仔細看,原來是只雁鵝。一只大鵝得百八十塊,爸媽被騙了吧?我趕緊拎著雁鵝去媽家。
我和爸媽住前后樓,幾十米的距離。經(jīng)過葡萄架時,恍然如夢。去年夏天,一眾好友在葡萄架下燒烤,草綠花紅,蜂蝶飛舞,歡聲笑語,推杯換盞,多么悠閑自在。如今只有枯草在風中瑟瑟發(fā)抖,人沒影,連鳥都不知飛哪去了。水泥長廊、健身器材、石桌石凳,像幾個縮脖端腔的老頭,站在冰天雪地里,寂寞地對話。對面走來一個婦女,全副武裝捂溜嚴,和我二馬一錯蹬,防賊似地往邊上靠,目光凜冽掃我一眼。我下意識屏住呼吸,離爸媽家?guī)撞竭h,懶得戴口罩,弄得她看我露臉像露腚一樣。唉!人和人最遠的距離,就是你認為我有病。以前出門怕見鬼,現(xiàn)在出門怕見人。
到媽家一問,這只雁鵝才25元。我說這雁鵝不好吃,養(yǎng)它要羽毛,肉是副產(chǎn)品。爸說他不讓買,媽不聽。媽說,以后不買了。
雁鵝燉好端上桌,肉挺爛糊,但肉香和大鵝沒法比,我說還行,比肉食雞好吃。媽眼里露出歡喜的光,把湯盆往我面前推,“那你多吃點,明天再買一只。”
我趕緊拿勺舀茄子燉肉,說更愛吃這個。媽去年秋天買了幾十斤茄子,焯水后凍冰箱里,還有幾十斤蕓豆。我說秋天的蕓豆有豆粒,嚼著香?,F(xiàn)在疫情嚴重,小區(qū)封閉,買菜不方便,就別出門了,蕓豆和茄子我都愛吃。媽面露喜色去廚房,又給我盛了滿滿一碗茄子燉肉,“多吃點,有的是”。
之前每次到媽家,推門剛進去,媽都迎出來,“來的正好,我去盛菜!”然后是滿滿一碗茄子燉肉,或者蕓豆燉肉擺在我面前。媽也總把韭菜雞蛋、刀魚啥的菜盤往我面前推,我往回推,說我能夠著。爸說自家孩子,愛吃啥吃啥,別像待客似的。春耕秋收,瓜熟蒂落,按季節(jié)采摘的蔬菜才有真正的成熟味道,冬季的大棚菜像早產(chǎn)兒沒發(fā)育完全,水汽大。就說媽做的這茄子和蕓豆,可以久燉而不散,籽是籽,豆是豆,粒粒分明,吸收了牛肉的肉香后,更加軟糯適口。小時候冬天沒啥細菜,蘿卜白菜土豆子吃膩了,媽就在廠的蒸汽鍋中燉幾斤筋頭巴腦,先用蔥姜爆鍋,香氣四溢時下入茄子蕓豆炒一下,加入筋頭巴腦,燉得湯汁濃郁,就著大餅子吃,那個香啊!若是拌在大米飯中,碗都舔的干干凈凈?,F(xiàn)在的冬天青菜啥都有,可一到買菜時就不知道吃啥好。因為疫情的原因在媽家吃,又嘗到了久違的媽媽的味道,雖然茄子蕓豆做為主菜輪番登場幾天了,若問我冬天啥菜最好吃?那肯定還是秋天的凍茄子啊!對了,還有秋天的凍蕓豆,并列第一。
爸給我一張綠卡,是一張通行證,上面寫著:防疫期間,居民出行管制,每戶可派一人出行,結束時間另聽知,請妥善保管。右上角標明了樓號、單元、樓層、門號,蓋著街道公章。我說有證了,下午我去買點菜。媽說:“先不買,家里還有幾大包蕓豆和茄子呢”說完她搖頭嘆氣:“也不知老二、老三能吃著菜不。”
其實媽一直打算給老二、老三送菜去,可公交停了,又怕出租車啥人都坐有病毒,為此愁得吃不香,睡不著。就在昨天,媽不死心,讓爸給他倆打電話回來拿菜。爸說,“打車一個來回的錢,比茄子、蕓豆都貴?!眿屩坏米髁T,遺憾地說:“這么好的蕓豆、茄子吃不到?!蔽艺f:“這個你放心,菜市場照常營業(yè),戴口罩可以進去買菜?!?br />
吃過飯,媽還是放心不下,讓我問他倆那頭的情況。我跟二弟通了視頻,他說形勢越來越嚴,人都窩在家里,出單元門口都有人管制,買菜得兩天一次。他發(fā)來照片,我趕緊讓媽看,冰箱里有雞蛋,有青菜,還有一些干豇豆。媽看后說:“多虧我上個月給送的干豇豆,當時你爸還不讓呢,說青菜有的是,誰吃這個。”又恨聲說:“你爸啊,一點過日子的心都沒長……”我忙說:“疫情誰也想不到,這是天災加人禍?!?br />
媽默然半晌,又問:“他們米夠吃嗎?”我說:“中國多強大,超市啥都有,再挺半年都沒事。”媽這才略微松弛一些,忽然嘆一口氣:“家里還有好多大蔥,上回去忘了拿?!?br />
嘮叨累了,媽開始專注地看電視新聞??戳艘粫?,她的頭靠在沙發(fā)上,眼睛微微瞇著,像是在假寐,又像是在想著心事。媽臉上的皮膚松弛發(fā)白,滿頭的銀發(fā),微張著嘴,一呼一吸,很輕柔。突然想起《世界衛(wèi)生統(tǒng)計》報告,目前中國男性的平均年齡為74歲,女性平均年齡為77歲,我們假定平均年齡為75歲。如果一個月算一個小格子,人生其實只有900個格子。在一張A4紙上畫一個30X30的表格,父母五十歲時,他們?nèi)松母褡右呀?jīng)所剩無幾了。如果你和父母可以一個月見兩次面,那么還能陪伴他們的時間是20個格子。如果你一年見父母一次,那么,你能跟父母相處的時間已經(jīng)不足1個月了,僅剩一格。我的心忽的一沉。
我去臥室開窗換氣,一陣清冽的風灌進來,竟然有大片大片的雪花飄落,放眼看窗外,鋪天蓋地,一片潔白。幾只麻雀不知從哪飛出來,在葡萄架頂上蹦來跳去,像是追逐著一場舊夢。下雪才是冬天應有的樣子。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巨大的靜謐籠罩著大地。偶爾有狗吠聲傳來。一天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