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xí)下課，已經(jīng)八點鐘了。賀守信送走同學(xué)們，獨自向?qū)W校外走去，距他身后五十米昏暗路燈光下，影影綽綽跟隨著一個人。
　　 離學(xué)校不遠(yuǎn)的“賓至如歸”飯店里，簡易飯桌邊，坐著一男一女兩個同在這所鄉(xiāng)鎮(zhèn)中學(xué)教書的人。
　　 四十歲的賀守信，山湖中學(xué)語文教師，這人有點怪癖，除了課堂上他那紳士般的風(fēng)度和引人入勝的專業(yè)言語外，同事們誰也不知道他的真實心理，深沉內(nèi)斂，少言寡語，給人一種不辱不驚的感覺。他不會跟任何人袒露心聲，路上打招呼或遇人見面只說一些讓你喜歡的客套話。因此，在同事們眼里，他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人。
　　 女人潘玉燕，山湖中學(xué)的藝術(shù)教師，時尚的衣著，銀鈴般的笑語，美麗的臉上長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讓人看不出她是三十歲的大齡女。給人一種充溢著成熟女人純情浪漫和青春活力的美感。
　　 點了四菜一湯，一瓶臥龍玉液，當(dāng)然，這種場合總是男人大氣。一瓶酒兩個杯子，一盒帝豪煙已擺在桌子上。在等待飯菜的時候，倆人相對無語，沉默，尷尬，寂靜。
　　 潘玉燕知道，她喜歡上的是一個曾經(jīng)有過家的人，可他的家十年前就破損了?？蓯凼且粋€人的權(quán)利，她只有默默的、安靜的喜愛他、等待他，即是遠(yuǎn)遠(yuǎn)地觀望、牽念，也覺得是心靈上的欣慰。
　　 “為能跟你吃一頓便飯，不知道錯過了多少同學(xué)和同事們的邀請，這次我絞盡腦汁暗中觀察，才我逮了個正著，總算實現(xiàn)了愿望?！迸擞裱嘤赂业卮蚱屏私┚?。
　　 “為什么?”賀守信心不在焉的問。
　　 潘玉燕一邊擺弄著手里的酒杯，一邊淡淡的說:“沒別的，只因我喜歡你?！?br />　　 “我是有家室人?！?賀守信摸著手腕兒上帶戴十多年的瑞士表，不熱不涼說。
　　 “我愿意，我只想知道你對我是啥感覺，請告訴我，你喜歡我嗎？” 潘玉燕丟掉了含羞抬眼看了看對面的男人。同時賀守信也抬起頭，四目相對，這個男人第一次專注地看著對面的女人。
　　 三十歲，白皙細(xì)嫩的肌膚，還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啊，真美麗……只是，只是，可惜，真可惜，賀守信欲言又止地低下頭去。
　　 潘玉燕按耐不住情緒:“如果你喜歡我，我啥也不介意，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做你情人?！?br />　　 “我愛我的慧，她是我妻子?！辟R守信堅決而溫婉的回答。
　　 “你愛她，我知道，可她在你跟前嗎？人死不能復(fù)生，十幾年來，她只不過跟你在一起不到兩年，難道你……”潘玉燕話語滔滔不絕還在繼續(xù)，可接觸到賀守信那冷冷的目光時，立即打消了往下的言語。
　　 飯菜端上來了，沉默，寂靜……。
　　 “說吧，你說喜歡我，我有那里值得你喜歡的地方？”這次是男人首先打破僵局，賀守信一邊往酒杯里兌酒一邊說。
　　 “你成熟內(nèi)斂，含蓄穩(wěn)重，一動一靜都有男人味，我自上大學(xué)至今，閱人無數(shù)可沒有讓我動過真情的男人，觀察你二年了，感覺告訴我，你是我值得托付的人?！迸擞裱嗲楦姓鎿吹卣f。
　　 賀守信輕輕抿了一小口酒，伸手把半截子冒著藍(lán)煙的煙卷按在煙灰缸里說:“你可知道我二十年前是什么樣子嗎？”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什么也不在乎，只想讓你愛我一回，只一回，我會幸福地回味一生的。”潘玉燕望著賀守信的臉說。
　　 “二十年前，我也是你眼里那些極普通的男人，普通的大學(xué)畢業(yè)，普通的工作，因為我，她父母鬧成了僵局，遠(yuǎn)離城市優(yōu)越的生活環(huán)境，跟隨我來在這里，我無能力讓她幸福，貧寒的生活算得了什么，可與她父母親情暗淡總覺得對她虧欠，與煙酒結(jié)緣，情緒不好時生悶氣，常跟自己過不去?！辟R守信想起了過去。
　　 “那，那你為什么不找她傾訴，怎能用煙酒麻醉自己，你呀……”潘玉燕來了興趣，很想知道對面男人的經(jīng)歷。
　　 “因為她，是她讓我懂得了愛的真諦。我出生在這山楂溝里，煤油燈下苦讀，耗盡父母血汗氣力錢，走進(jìn)豫北示范學(xué)院，為減輕父母負(fù)擔(dān)，生活上我克扣自己。是她，這個省轄市優(yōu)越家庭生活的女孩兒，同讀一個班級，開始出于同情憐惜，多次出手相濟(jì)，我倔強的脾氣曾冷眼相拒，是她，用火一樣心腸融化了我寒涼覆蓋下也會沸騰的心。同學(xué)——朋友——戀人，為結(jié)伉儷，她不顧父母反對，依然而然跟隨我來到這山區(qū)里的‘平原’學(xué)校，為此傷透心的父母很少再聯(lián)系，在這種情況下她勸我別把這些放在心里，別太在乎眼前的事情，過一段時間也許會好起來的，咱要保持待人和善，做好自己。那時的我，在她面前，就像少不更事的孩子一樣，說來也怪，倔強的我，竟小綿羊一樣乖乖的聽她話，按照她所說的辦理，接受改變不了的現(xiàn)實。憂慮是沒用的，面對現(xiàn)實踏實工作，我倆工作頭一年都取得了好成績。那年寒假，我們結(jié)婚了，在沒有她的親人參加的婚禮上，我當(dāng)眾承諾，一輩子愛她，保護(hù)她，不棄不離生死不渝?！?br />　　 賀守信又點了根煙，繼續(xù)說下去，“那時，真是苦日子，兩個人，一間房，一張床，屋里除了教學(xué)用書外，幾乎沒有生活家具。結(jié)婚一年后，我用近一年省吃儉用的錢，才給她買了兩千塊錢的項鏈。她也用結(jié)婚時的私房錢，給我買了手脖上這塊瑞士表。她說:“窮開車，富戴表，男人看手腕，女人看臉蛋?！蹦菚r的窮日子，因工作充實倒也覺得沒什么難熬?！?br />　　 賀守信想到妻子慧的短命，結(jié)婚后不到兩年就因突發(fā)疾病離自己而去。這看似無情實為癡情的男人沉醉于回憶中，忘記了時間，只顧不停的講述往事。
　　 潘玉燕手臂支撐著下巴頦，專心的，靜靜的傾聽，沒打算打斷賀守信的回憶。
　　 飯店里只有他（她）兩個人，店主開始收拾房間，賀守信才抬起手腕看看表?！鞍。鎸Σ黄?，沒注意時間，快十一點了?！辟R守信笑了笑抱歉地說。
　　 此時潘玉燕還沒有離開的意思。潘守信站起來說:“你現(xiàn)在可以理解我了嗎？對不起，我在履行對她的承諾，不可能，我也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情?！?說著，欲離開飯店。
　　 潘玉燕若有所思:啊，懂了，懂得了，一場苦苦追求的暗戀，輸給這樣的男人，輸?shù)每诜姆?。她灰心喪氣的站起來?br />　　 “天很晚了，外面又這么冷，我送你回去吧?！辟R守信想送潘玉燕。
　　 “不了，我住在學(xué)校，離這兒不遠(yuǎn)，你還得走一程路才到家，回去吧。”潘玉燕擺了擺手說。
　　 賀守信會心地笑笑，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黑夜里。嗯，很美，確實漂亮，很美麗。這頓晚餐的經(jīng)過，電視劇一樣在他心里重播著。
　　 潘玉燕回到宿舍，對著燈光，發(fā)呆而落淚，只有她知道，自己的淚水是苦澀的。
　　 賀守信回到家里，打開電燈，書桌邊坐下來，思緒萬千:妻子，我的慧，我回來了，告訴你，這已經(jīng)不知是第幾回了，親人們說的、朋友介紹的、還有……好多女人喜歡我，是因為你對我的好，讓我堅守諾言。都是因為你，讓我變得這么執(zhí)著，你卻一走了之，留下我一個人，好孤單啊……賀守信哽咽了，終于泣不成聲地痛哭流涕，淚水從他臉上流下，滴落在桌面玻璃下的照片上，昏暗燈光下，十多年前結(jié)婚照依然彌漫著幸福摻雜著心酸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