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4日
　　 我到托管總公司，準備簽入職合約?？偱_的姑娘把我引到一個過道旁小小的等候間，讓我坐著等。我正對著一個二十幾平的辦公室，坐著三四十個姑娘小伙，每人面前一臺電腦。后來我才知道，原來這些就是培訓完備用的托管老師。放在總部里，下面幾十家托管園點，哪個園點缺老師就可以隨時派下去。
　　 等了十幾分鐘，一個穿綠裙的女孩抱著一個黑色文件夾來到我面前，匆匆放下一疊紙，交待我?guī)讉€地方要簽名。匆忙地說，“我現(xiàn)在忙，一會再過來?！贝掖业刈吡?。我仔細翻看，是合同、安全責任書、保密協(xié)議之類。我正在細讀合同，一個穿白裙的女孩走來，坐在我跟前。問我家住哪，準備把我分到離家近的園點上。
　　 最終談妥，我分到西區(qū)園點。從我家走過去，十分鐘。我很開心，中間可以回家休息一會。
　　 當天就到了園點，見了園長。談了一會，園長就起身讓我和她一起搬桌椅，做衛(wèi)生。這個園點是三室一廳的套房，三個房間改成了三間教室，客廳四周靠墻也擺了一排的桌子。園長說每個教室調(diào)皮搗蛋的孩子就叫到客廳，坐到園長眼皮底下來。四樓也是同樣大小的套房，擺了三張大床，統(tǒng)鋪，需要午休的低年級的孩子中午可以并排躺在上面睡覺。
　　 我掃地，看到一個房間關著門，開了進去。桌子擠在中間，地上鋪滿了舊毛巾，上面撒滿了白灰，一個很大的石灰桶占在門口。園長說，那間還沒粉刷完，先別急著掃。園長說，墻壁總是被孩子們蹭得很臟，每學期都得自己重新刷過。我詢問園長，可不可以讓我來刷墻，園長白了我一眼，你會刷嗎。我不做聲。園長接著說，園里還有一個燒飯做衛(wèi)生的阿姨，阿姨會刷。
　　 第二天傍晚，一年級新生名單放榜，我們要去發(fā)傳單，做招生宣傳。園長交待阿姨先帶帶我，讓我們先走。
　　 下午四點，穿上我們教育托管的藍T恤，背了一包的傳單。到了小學校門，已經(jīng)有一堆的各種托管培訓機構(gòu)的女孩，穿著各自機構(gòu)的馬甲，拿著各種顏色的宣傳單，早就坐在那里等了。我暗自數(shù)了數(shù)，至少有十來家。
　　 學校鐵門是關的。只有傳達室的玻璃窗口透著燈光。校門口廖廖的幾個家長牽著孩子走著，每個家長手里都拿著一摞的托管傳單。來了幾個家長，到傳達室門口轉(zhuǎn)一圈又走了。我聽到別的托管的女孩交頭接耳，“還沒放榜呢，”“今年這么遲，不知什么時候才出來?！敝灰屑议L從傳達室門口走下來，所有托管機構(gòu)的女孩，就一窩蜂圍了上去。滿臉堆笑，遞上自己的托管傳單，口里不停地介紹自家托管的好處和優(yōu)惠措施。
　　 快六點了，天已全黑了，傳達室的燈卻更亮了。這時，保安在玻璃窗口貼了幾張紅紙，字跡朝外。女孩們歡叫起來，“放榜了，”“放榜了！”這時家長慢慢絡繹起來，只要有家長朝校門走來，女孩們就熱情地迎上去，告訴他們放榜了，并熱心地指點他們到傳達室的玻璃窗口去看名單。如果是騎著電動車載孩子的女人，女孩們就會熱心地幫忙扶著電動車，并幫忙照看孩子，一邊指著傳達室窗口。
　　 站了兩個多小時，我腿早就酸軟了。很想找個地方坐坐，休息會。園長來了，用眼睛示意我到傳達室邊上，候著看榜的家長們，及時遞上傳單。園長囑咐我不要走太近了，不能惹惱保安，不然就會被保安趕。還特意交待要把我們教育托管的放在所有人的最上面，這樣家長就能第一個看到我們的了。
　　 我硬著頭皮走上去，別的女孩遞上傳單，我也跟著遞上去。沒什么為難，不好意思的，跟著別人做就是了，艱難的第一步就這么邁出了?？蓱z的家長，剛一跨下臺階，就被一堆的傳單圍攻，簡直無法脫身。有的爺爺奶奶大老遠就朝我們擺手，表示自己帶孩子，不需要托管。我們也就知趣地走開。只要家長手里有拿著一張傳單，其他的托管就緊跟著尾追而去，就像蒼蠅叮糞似的。
　　 七點了，我的傳單已經(jīng)快發(fā)完了，肚子餓得咕咕叫，頭也開始頭暈目眩起來。我感覺我的腿已經(jīng)快斷了。可是園長一直站在邊上，嚴厲地監(jiān)視著我，我一刻也不能休息。邊上另一家托管的，一個婦人，看樣子三十多了，一只腳高一只腳低的，拖著一條腿在那邊來回地發(fā)傳單。我非常同情她，我想我比她還好一點。我關心地，“你們老板又不在，你腿都這樣了，還不歇歇嗎？”她苦笑，“本來腿就不好，偏又碰上今天這樣?！彼揭贿吇ㄆ缘氖瘷谏?。我看到她拿出手機給兒子打電話，吩咐兒子自己出去買東西吃。
　　 有家長表示愿意到我們園點去看看，我高興壞了，這可是要成單的好兆頭啊。園長帶家長回去，我也想跟著。園長瞪了我一眼，你再等等吧，一會還有人?？墒瞧渌泄懿畈欢喽甲吡耍皇扇齻€人。
　　 園長走后，我泄了氣，一屁股坐在臺階上，我的腿呀，我一動也不想動了。
　　 八點多，園長才打電話讓我回去。我什么也不想吃。
　　 過了幾天，我忽然想到我是八月入職的，那我八月份的工資怎么算呢。我在微信上問園長，園長說不知道。我想怎么會不知道呢，又一再追問。園長說那要看你適不適合這份工作。我覺得我挺認真的啊，怎么會不適合呢，又接著問。園長最后懶得理我了。
　　 第二天，我問園長幾點到園點，園長說我被調(diào)到其他園點了。
　　 我一下就懵了。我就問了有關工資的事情，就被炒了魷魚。這對我是個極大的打擊。我是想好好干的呀。事后冷靜下來，才知道其實是我自己的錯。有關工資的事，要在簽合同之前，就向總部的人一一詳問清楚。
　　
　　 9月2日
　　 于是我到了小河園點。有了這次經(jīng)驗，我總覺得我隨時可能被炒，神經(jīng)過于緊張，人也時常處于沮喪的狀態(tài)。
　　 小河卻是個大的園點，有一百多的學生。就在離學校五十米遠的臨街的店面。一樓隔出一間大的教室，可以坐三四十個人。一樓用來做一年級的教室。中間大廳，給孩子們排隊打飯用的。也可以用來接待家長。二樓隔出五間教室，除一年級以外的其他年級全部都放在樓上。沿街的一面全部用玻璃密封，玻璃上貼滿了托管廣告、標語。另一邊的窗戶正對著學校的操場，可以開窗通風透氣。
　　 和我同時進這個園點的是四個年輕的女孩，大學剛畢業(yè)的。只有李老師和孫老師是老教師，我們其他人都沒有干過托管。這個園點和西區(qū)園點不同。西區(qū)園點是股東和園長是同一個人。袁老師原來是總部上面的中層，因為兒子在小河上小學，就申請調(diào)到小河園點，袁老師擁有小河園點的小部分股權。園長是總部另外派下來的。小河園點實際上歸園長和袁老師共同管理。我環(huán)視一周，心中暗自嘆了一聲：全是女人，女人扎堆的地方，是非多啊。園長講話，無非是家長發(fā)問時，怎么揚長避短，怎么突顯我們托管優(yōu)勢的一些應答技巧。第二天照例是發(fā)傳單，新生家長帶新生報到。
　　 第一天開完會，已經(jīng)中午一點了。我們所有人就到街邊的小店里吃飯。擠一擠，坐了滿滿一桌。老一點的孫老師，也就二十幾歲的女孩，點了菜。袁老師的兒子說要吃魚，阿姨在菜單上寫了“炸水電魚”。這阿姨會寫字，我心中微微有些驚訝。在每個人自我介紹時，阿姨說她以前是老板，現(xiàn)在閑著，出來做著玩玩。吃飯期間，阿姨一直在給袁老師的兒子夾菜，倒飲料。
　　 園長和袁老師還在忙，袁老師叫我們先吃。只有兩個老的老師，一個孫老師，一個李老師。李老師三十來歲，穿著黑裙子，臉很白，燙著頭發(fā)，挺漂亮的。才坐下，李老師就說，“孫，我感覺新來的園長會對我們很嚴格，我們會很慘?！睂O老師撇了撇嘴，“我喜歡袁老師以前的那種放養(yǎng)，比較自由?！崩罾蠋熛氲绞裁矗鋈痪杵饋?，“等下園長說我在你們新人面前說壞話?！本o接著李老師又扔了一句帶警告的話，“其實我們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逼渌麕讉€女孩低著頭，耷著腦袋，魂神兒全沒了的模樣。我抬了抬眼，“我今天什么都沒聽見?！?br />　　 就點了幾個家常菜，大家都餓極了，等袁老師她們上桌，幾個菜碟都已經(jīng)空了。又重新點了荔枝肉和麻婆豆腐。袁老師招呼大家再吃點。席間，袁老師說，“去年收了個捐精生的男孩，父親不認，放在我們這中托，沒吃晚飯的。媽媽又很遲下班，每次都要八九點來接。孩子餓，我們又可憐他。我經(jīng)常自己掏錢買面包給他吃，買牛奶給他喝。他媽媽為了每個月省兩百塊，今年放到其他托管。你說會不會讓人傷心?！贝蠹叶箭R聲譴責那個媽媽。
　　 我有些好奇，“孩子們都喝牛奶的嗎？”
　　 袁老師皺了皺眉頭，“訂奶是另外交錢的。我最怕訂奶了。每學期訂奶，錢都收不清楚，我每次都要自己貼兩三千塊進去。”
　　 吃完飯，已經(jīng)兩點多了。袁老師讓我們貼廣告。是弟子規(guī)上面的句子，貼在一樓到二樓的臺階的豎面上。袁老師看有五種顏色，就提議按顏色順序間隔著貼好看。貼了三四行，我發(fā)覺句子本身是有順序的，這樣貼語義不通。可是貼在臺階上的廣告紙，已經(jīng)撕不下來，用力的話，就撕破了。袁老師揮揮手，“那就這樣吧，按顏色貼吧?！?br />　　 我們幾個新來的兩個一對兩個一對互相幫忙著往臺階上貼。李老師坐在一邊讀。李老師大聲讀“無林語”，其實是“無佞語”，佞念寧，第四聲，去聲。我發(fā)覺袁老師也把“煜”念成“立”，其他人也跟著把“煜”念成“立”。“煜”其實念“玉”。我心下一驚，不敢出聲。心里暗暗地為孩子們擔心。
　　 第二天是新生家長會，我們照例發(fā)傳單。因為離學校近，不時有家長到園點參觀。袁老師和園長留在園點招呼家長，我和其他女孩在學校門口發(fā)傳單。我想至少又要站四個小時，心有余悸。家長進學校后，開一個小時的會，然后再出來。這一個小時內(nèi)校門口很少有家長逗留。我想袁老師和園長在園點里，應該看不到我吧。我就在校門口用來攔車的水泥樁上，坐了一會。其他女孩一直兢兢業(yè)業(yè)地站在校門口候著。
　　 發(fā)完傳單，園長訓話，已經(jīng)下午兩點了。園長總結(jié)完，最后輕飄飄地帶了一句，我看我們王老師，都要不想干了。我心中一驚，我什么時候不想干了，難道又要被炒嗎。八成是我坐在水泥樁上時，被袁老師和園長看到了。袁老師和園長時不時有溜出店來監(jiān)視我們，我怎么就沒有想到呢。唉！
　　 緊接著，我又犯一個職場大忌：新人請假。我8月24日到總部，原想簽合同可以從9月2日開始簽，這期間我還有事情要處理。總部一定要我簽8月24日，中間幾天可以算請假，請假沒有工資，我也就昏頭暈腦地簽了。
　　 沒想到，請的這四天假讓我吃盡了苦頭，受盡了臉色。盡管這幾天的假期我沒有一分錢的工資。
　　 我8月27日到小河報到，28日發(fā)傳單。29日到9月1日請假，9月2日正常上班。
　　 小河小學離園點只有五十米遠，但是還有一個光華小學，離我們園點有兩公里，有五個孩子要接送。2號我一上班，就派了我去接光華小學的這五個孩子。第一天先派一個老老師，孫老師，其實是個姑娘，先帶我。當時我并不知道這是件苦差使，有懲罰我的意思。
　　 孫老師讓我對著微信群里的照片，先認這五個孩子。接了四個孩子，還差一個六年級的寒江，孫老師讓我看著照片站在校門口等，她先送四個孩子回去。我站在校門口六神無主，彷徨張望。這時孫老師打來電話，說寒江已經(jīng)到她那了，她先回去了。我一聽說急了，第一次出來接孩子，兩手空空的，這不是又一樁大的過錯嗎。我哀求道，孫老師，等等我，我們一起走。孫老師干脆利落，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掛了電話。我撒腿就跑，轉(zhuǎn)過彎，看到前面一公里處孫老師的藍馬甲。我加速追上去。肚里餓極，腿下發(fā)軟，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還好孩子們走不快，快到托管的時候，我追上她們。我喘得不行。
　　 我管的班級是六年級。一個剛畢業(yè)的女孩，姚老師，和我一起共同負責。其他班級都是一個老師。只有我們是兩個老師。開始我還以為是六年級課業(yè)重，才配備了兩個老師。后來才明白是袁老師和園長因為我那四天的假期，又干了兩天就從西區(qū)園點調(diào)過來，一直不信任我，覺得我干不長，才特意在六年級多放了一個老師，防患于未然。我四十多歲的女人，好不容易找到份工作，我并不想輕易失去它?？蓜e人并不這樣認為。
　　 我走進教室。孩子們都已經(jīng)坐到自己位子上了。座位是姚老師安排的，每個人的位子都已經(jīng)預先用貼紙寫好了姓名，按姓名就坐。我還沒來得及坐下，一個女生進來，已經(jīng)發(fā)育得很豐滿，靠墻站著。直著脖子，硬邦邦地說，“老師，我要跟新星坐?！迸忻髟?，座位在最后一排，跟一個男生坐。新星在明月前一排，邊上坐著個瘦小的女生，清風。清風馬上拉著新星的胳膊，不肯示弱，“老師，我也要跟新星坐?！毙滦菬o可奈何地攤開手臂，“老師，我跟誰坐都可以。”明月提高了聲音，“老師，我絕不跟男生坐?！蔽野炎詈笠慌诺哪猩{(diào)到前面。明月還是不肯妥協(xié)，“老師，我就是要跟新星坐?！?br />　　 其他學生都在蠢蠢欲動，似乎隨時準備掀起一場暴動。我從未當過老師，從未碰到過這樣的情形。但我還想試試，讓明月一個人單獨坐，應該是可以的。姚老師已經(jīng)噌的跑出門外，向園長求救去了。我想拉住姚老師，這是絕對不可以的?？墒且呀?jīng)來不及了。園長進來，嚴厲地掃了我一眼，慢悠悠地先說了一句，“這老師不合格，我要扣她們的工資，還要把她們調(diào)走?！蔽翌^皮就發(fā)麻了。這不明明沖我來的嘛。園長最終把明月安排到最后一排單獨坐，其實我也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