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狼人殺(小說)
一、驅(qū)魔人家族
艾略特家是世世代代守護村子的驅(qū)魔人世家,具有可以驅(qū)逐狼人的精妙技巧與優(yōu)良血統(tǒng)。第一代艾略特家首領(lǐng),即亞爾林?艾略特的曾祖父,是一位優(yōu)秀的巫師;第二代首領(lǐng)也就是亞爾林?艾略特的祖父,是一位優(yōu)秀的巫師兼驅(qū)魔人;第三代首領(lǐng),亞爾林?艾略特的父親,是一位優(yōu)秀的巫師兼驅(qū)魔人兼全國狼人殺錦標賽青年組冠軍選手;到了他,第四代艾略特家首領(lǐng),亞爾林?艾略特,是一位優(yōu)秀的入殮師。
老人們總說晚上不要輕易出門,會被狼人抓去吃掉。事實上大家都知道這個世界不存在狼人,偷吃牲畜的是村子里面的野狗,銜走嬰孩的不是狼人而是狼。時代在進步,社會在發(fā)展,科學(xué)取代了迷信也取代了神話與信仰,阻止孩子們夜間出門的不是狼人妖魔而是父母家法。宗教在如今也只能是精神信仰,而原本靠巫術(shù)與超自然謀生甚至獲得崇高地位的人們則必須擁有別的生存手段。巫師是這樣,道士是這樣,他,驅(qū)魔人亞爾林?艾略特,也是這樣。曾經(jīng)他的家族守護并教化村民,而現(xiàn)今的他選擇了村子里唯一一家葬儀屋,每天的工作就是用一抔清水將死者的顏容清洗干凈,然后替他或她化上一個精致的、再適合本人不過的妝,從守護村民的生走向了守護村民的死。
這世上不存在狼人,既然如此,驅(qū)魔人也沒有存在的意義。艾略特的身份被村民們逐漸淡忘,他自己也在逐漸淡忘。若非他身上時刻佩戴的十字項鏈,他絕不會想起自己與家族承擔(dān)著守護村子的責(zé)任。當(dāng)然現(xiàn)在村子不需要他們守護,有民兵,還有村政府。即使這樣,這個家族所擁有的神秘知識與能力仍讓村民對他們敬而遠之,于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亞爾林?艾略特從出生到成人,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而他也不愿意——或者說不敢主動去接觸任何家族以外的人:他們看他就像看一個荒唐的真相,既恐懼,又厭棄,又信仰。
其實似乎是從父親這一代起狼人傳說便已經(jīng)黯淡了,不然父親也不會去拿什么狼人殺大賽的獎。年幼的亞爾林?艾略特每天被灌輸教育的除了學(xué)齡兒童應(yīng)該接受的教育以外便是與巫術(shù)和魔法有關(guān)的教育,尤其是驅(qū)逐狼人的方法。枯燥的咒語與詭異的招式總讓其他孩子對他不寒而栗,小小的亞爾林便只能將所有的快樂建立在一個玩偶上。他替玩偶化妝,與他說話,像個女孩一樣將它放在床頭,日子久了竟也習(xí)慣了,而他的父母只是遠遠的望著,皺眉,卻沒有打擾。童年的亞爾林喜歡跑到村子與樹林交接的一條溪邊去,看著枯黃的葉子落在水面上,一圈一圈的漣漪打破倒影的平靜,那憑他而起的鏡像世界終于與他有了不同。這時候他會想,這個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狼人?如果存在,為什么這么多年都不曾像童話里所說來侵擾村莊?如果不存在,那么他的家族和那些荒唐的知識,又憑什么延誤百年?
就像電燈問世以后,人們開始質(zhì)疑不熄之火一樣。
二、亞爾林?艾略特
“這是誰家的小先生?”
穿著深紫色長袍的年輕紳士拄著銀質(zhì)狼頭手杖,靈巧的穿過叢叢亂草走到了溪邊。他戴著略顯夸張的黑色大禮帽,胸前別著一枚銀制雕花胸針,束起的銀色長發(fā)落在他的后背,隨著身體的走動而躍動,如狼尾般頑皮又蓬松。這是一位富有而優(yōu)雅的紳士,但在他海藍色的眼睛中跳躍的不光有孩童一般的散漫俏皮,還彌漫著野獸一樣的機警與任性。他走到了溪邊,在一塊露出地表的石頭上拍了拍,坐在了彎曲著膝蓋呆坐在溪邊的男孩身邊。
“這么晚不回去,會被狼人抓去吃掉的?!?br />
男孩轉(zhuǎn)過頭,腦袋埋在胳膊里,膽怯地打量了他一番,又很快地將頭扭了回去,從胳膊里悶悶地回了一聲:
“不會的,因為我是不被人需要的孩子?!?br />
他停住了,從胳膊里探出了頭,一雙小小的灰色的眼睛看向不遠處的一棵嫩草。
“我是棄子?!?br />
“棄子?”
“嗯。”男孩把不知在手中握了多久的石頭扔進了溪里,“村里的大家已經(jīng)不需要驅(qū)魔人了……不需要我們家了?!?br />
“你是艾略特家族的孩子?”
紳士突然變得警覺了起來,但男孩并沒有發(fā)覺,他只是點點頭,繼續(xù)說了下去。
“村里的大家根本就不需要我們了,這個世界上也不存在狼人,但是爺爺和爸爸還是要我去學(xué)那些東西。最后……”
男孩抽了抽鼻子。
“最后爸爸生氣了,說,艾略特家不需要不會術(shù)法的孩子。連我也不被需要了?!?br />
“是這樣嗎?”
年輕的紳士逐漸放松了下來,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后站起身,在孩子的眼里仿佛山岳一般高大。
“小先生,敢問您的姓名?”
“亞爾林,亞爾林?艾略特?!?br />
“那么亞爾林,”他向彎曲著膝蓋坐在溪邊的男孩伸出了手。白色的手套包裹著修長的手指,逆光的臉上浮現(xiàn)出溫柔的笑,“請跟我來。”
于是男孩握住了那只修長的、戴著純白色手套的手。他緩緩地站起身,癡癡地隨著手的主人前行,前行,繞過亂石與樹林。他并不知道這個看似紳士的人的來歷,也不知道前路是否有毒蛇荊棘,只聽見自己心臟在劇烈地跳動,一股奇異的幸福充斥身體,于是便安心將自己交由他去,隨著呼嘯的山谷風(fēng)前行。寂靜的叢林里傳出枯枝斷裂的脆響,兩個黑影從樹枝間穿過,仿佛山林的淺夢,而他只顧著握住男人的手,遺忘了村莊、生命和生活。那是一只硬但溫暖的手,仿佛在純白的棉布下是一塊具有溫度的石頭,但它卻有著石頭與多數(shù)人所不具有的溫柔。此刻,這只手是艾略特與真實之間唯一的紐帶,身前是世界,身后是喧囂,身在虛妄。
最終他們還是穿過了朦朧?!拔覀兊搅?,小先生?!蹦贻p紳士這么呼喚著,艾略特便回過神來,環(huán)顧四周,只看見了蔓延到黑暗里的草原。他輕輕喘氣,雙眼適應(yīng)了黑暗后他望向四周的荒涼,汗水已經(jīng)將襯衣打濕了。
“您看見月亮了嗎?”
經(jīng)他這么一說艾略特才發(fā)覺一直為他們指路的到底是什么。他抬起頭,一輪淡黃色的明月嵌在夜空,似乎是因為離得近了些,可以清楚地看見月亮上少許幾處山丘與溝壑。奶油色的月光籠罩在他們和大地身上,有著縹緲的輕柔與遙遠的冰冷。他不曾仰望過明月,也不曾披上月光,但這一刻草天相接,從深邃的宇宙風(fēng)暴中漂浮而來的月球塵埃飄落在他的肩頭,億萬星辰在沉默中緩慢墜落,當(dāng)山谷風(fēng)攪動著清薄的月光在廣大而狹小的天地間飄搖的時候,艾略特突然想起了母親的懷抱。
年輕的紳士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身邊?!靶∠壬彼行@訝地說,“您在哭?!北闾统鲎约旱氖峙料胩嫠萌パ蹨I,但艾略特阻止了他。
“我沒事,”艾略特說,同時任由淚水從眼中滑落,“我只是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罷了?!?br />
他一邊說著,一邊握住紳士先生的手,而那位紳士也微微一笑。
“您覺得這月亮美嗎?”
艾略特點點頭:“美極了。”
“亮嗎?”
“也很亮。”
年輕紳士仿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稍稍用力握了握男孩的手,朝他擠了擠自己充滿野獸般機警的眼睛。
“今晚還不是真正的月圓之夜呢。小先生,您再隨我來?!?br />
紳士握著艾略特的手向前走,艾略特便跟在紳士身后跌跌撞撞地走著。今天的他有一種超乎平常的熱情,由于興奮與缺氧,他的臉變得通紅,身體也變得靈敏,他在貪婪地享受著特殊的陌生人與特殊的陌生環(huán)境帶給他的安心。他走著,在這片草地上茫無目的地走著,最終在紳士身后停下,被一只戴著純白手套的手遮住了雙眼。
“我數(shù)到三再睜開好嗎?”
富有磁性的,男子的聲音。
仿佛不屬于人類的聲音。
“一——”
艾略特閉上了雙眼。
“二——”
他感覺到身前的阻擋消失了,迎面而來的是劇烈的、干冷的風(fēng)。他開始害怕起來,小小的稚嫩的手抓緊了紳士的手腕與袖口。
“三!”
白色手套向下一滑,艾略特睜開眼,突如其來的光刺痛了他的眼球。他慌忙瞇上雙眼,等到適應(yīng)了光線之后方才睜開,此時他看到的并非一道光,而是許許多多道,一點一點的光。
那是倒掛的星辰,是曾經(jīng)身處的燈火,是與自然和諧但格格不入的文明。
此刻年幼的艾略特站在山崖,第一次俯視他生活了多年的村莊。年輕的紳士用手攔住他的身體避免他不慎墜落,而他所需要做的,則是瞪大雙眼,鳥瞰這片人造的星辰。
但好像少了什么。
“美嗎?”年輕的紳士半跪著,俯在他的耳邊輕聲問道。
艾略特點點頭,卻不做聲。
“亮嗎?”年輕的紳士用手摟住艾略特,輕聲問道。
艾略特點點頭。
“先生……我總覺得好像少了什么,”男孩覺著風(fēng)大,往后縮了縮,“好像并沒有那么美,也沒有那么亮?!?br />
“那是因為沒有了月亮。”紳士微笑著,露出了兩顆尖尖的牙。
“從前人們只有月亮照明,自從有了燈以后,人便忘記了月亮,只有在這山谷里才能看到。”紳士不無遺憾地說,但他的語氣里,又似有一絲快樂。
“村莊不需要月亮,不代表山野不需要。一個世界不需要你,不代表另一個世界不需要?!?br />
艾略特眨了眨眼。
“先生,我聽不明白。”
“不明白就算了,”紳士站起身,但左手依然摟著艾略特的肩膀,“已經(jīng)很晚了,我送你回去?!?br />
“可是先生,”艾略特握住了他的衣角,“我還不知道該怎么稱呼您。”
年輕的紳士眨了眨眼,月光下,他的臉顯得格外俊美。束起的銀灰色長發(fā)落在他的后背,隨著身體的走動而躍動,如狼尾般頑皮又蓬松;海藍色的眼睛中跳躍的不光有孩童一般的散漫俏皮,還彌漫著野獸一樣的任性與機警。
“愛德華?!?br />
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遠遠地望去,像極了一條狼。
下山的路似乎并不難走。愛德華帶他抄了一條近道走到村口,打著手電筒找他的父親將他緊緊地抱在懷中,沒有人發(fā)現(xiàn)年輕的紳士已經(jīng)不見蹤影。翌日,艾略特聽說前一夜的熊咆哮了整夜,他去尋那條下山的路,只見密密麻麻的喬木遮掩山頭,路卻早已尋不到了。
“失去月亮的人類能走多遠呢?”
這是艾略特記得的昨晚,愛德華說出的最后一句話。
三、殘頁
昏暗的閣樓和七零八落的書,一本筆記癱在桌上,歪歪扭扭的字跡表現(xiàn)出記下筆記的主人當(dāng)時年齡并不算大。
【巫師】:巫師是男巫女巫的通稱。他們可以用魔法保護他人,以免受到自然災(zāi)害、外來者和敵人的傷害。他們也負責(zé)改正錯誤,衡量對錯,操控大自然和解釋恐怖的現(xiàn)象等。
【驅(qū)魔人】:是巫師的一種。他們擅長對抗狼人和保護同伴。
【狼人】:是一種半人半狼的怪物。平時以人的形象生存,月圓之夜會變成狼。
……
【狼孩】:狼孩是指從小被狼攫取并由狼撫育起來的人類幼童。當(dāng)狼失去幼崽時,可能會從人類的嬰孩中偷取撫養(yǎng)。
【棄子】:圍棋中被舍棄以換取外勢或其他利益的棋子,現(xiàn)也指被遺棄的孩子,被遺棄的人。
四、狼人愛德華
村里的年輕人最近變得義憤填膺。
據(jù)說是因為冰雪融化春天來臨,藏匿在山林里的狼群也開始活躍,時不時騷擾一下多數(shù)村民賴以為生的羊群。當(dāng)然,沒有哪一只狼會傻到公開挑釁人類,所以這么多年來兩族一直維持著總體和平。只是這一次,狼把魔爪伸向了嬰兒。
這些都是艾略特從報紙上得知的。居住在靠近山林的村子偏僻角落里的年輕寡婦和她五個月大的幼子在深夜遭到了襲擊,這個瘦弱的女人不知哪里來的力氣與狼打斗起來驚擾了鄰居,野狼帶傷而去,寡婦傷勢不重但受驚不小,令人奇怪的是嬰兒毫發(fā)未損,具體情況還在調(diào)查中云云。艾略特看完,隨手將報紙扔在一邊便上班去了。
他并不打算參與村民的行動。那與他無關(guān)。
村里的年輕人開始著手準備報復(fù)狼群。他們利用人類的智慧制作了許多武器,將木籠做得牢固且結(jié)實。他們在每一個清晨一邊睜著眼睛做夢一邊自發(fā)地進行集訓(xùn),也在每一個黃昏憑借幻想鍛煉出十八般武藝。他們堅信自己可以像熒幕上的英雄一樣伸手便能打斷狼的肋骨,或是捏碎它們的天靈蓋。他們笑著,吹噓自己的武力,炫耀毫無意義的汗水。
艾略特從報紙上得知了這一切。他把報紙放在一邊,繼續(xù)替死者上妝。這些與他無關(guān),受害者不是他,加害者也不是他。
于是在這個月的中旬,由二十名年輕力壯的青年組成的捕狼隊上山了。起初,有老人提出該帶艾略特一同上山,最起碼帶一名牧師,因為今晚將是月圓之夜,但被年輕人們拒絕了?!拔覀兡苄?,”他們自豪地說著,“我們會還無辜的人一個公道。”然后他們搜尋了一個下午,終于在一場持續(xù)了一個小時的艱苦搏斗后,用木籠抬回了一只公狼。
這場搏斗讓人們認識到自然的力量。五個人重傷,剩下十三人均有不同程度的輕傷,另外兩人則臨陣脫逃了?!撤?,在村里等待著的人們咒罵這兩人,他們遭到了鄙視,卻堅信自己的做法是正確的。
據(jù)說木籠放在村子中心的廣場上,等到天亮,公狼便會接受審判。許多人都去看熱鬧了,圍觀的群眾指指點點,公狼齜牙咧嘴,但雙方都不敢也不能向?qū)Ψ娇拷?。艾略特也去了。這一次,人言比報紙傳得更快。
是啊,人類何時遺忘了月亮?而遺忘的又何止是月亮?
文中的愛德華讓我想起《額爾古納河右岸》中掙扎在現(xiàn)代文明與原始文明中的伊蓮娜,艾略特則讓我想起薩滿。小說對人物的塑造十分細膩,又能點到為止,給人無限回味的空間。
問好小作者,向你學(xué)習(x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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