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暖】我那白發(fā)蒼蒼的老娘(散文)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泵看巫x這首詩時,我就會想起關(guān)于娘的點點滴滴……
今年清明節(jié),我回老家給父親上墳。在看到娘的那瞬間,我忽然發(fā)現(xiàn)她蒼老了很多。她的腰比以前彎得更厲害,頭上的白發(fā)被風(fēng)吹得忽左忽右,臉上的皺紋也越發(fā)清晰。
自從我父親去世之后,每每到了清明節(jié),娘總是皺著眉頭默默忙著家里的活兒。
沉默不語的娘也深深影響了我。此時,我的心頭好像也堵上塊石頭似的,簡直郁悶到極點。也許,陪著娘出去散散心,對俺娘倆都有好處吧!
我載著娘出了家門,她坐在車子上還是一聲不吭。她只是用力抓著我背后的衣服,好像生怕我摔著她似的。我很明顯感覺到:現(xiàn)在的娘再也不是以前的娘了。記憶中的娘總是充滿活力,整天忙忙碌碌的樣子。
小時候,我覺得娘的模樣特別好看。白皙的臉龐,烏黑的頭發(fā),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顯得特別有神。每當(dāng)夏天來臨時,娘總穿著那件不知洗了多少次的、淺藍(lán)色的背心。
除了冬天之外,娘每天早出晚歸。即使去地里干活,她還不忘牽上兩只小羊去坡里吃草。
鄰居見到娘去地里干活時,總是問她:“絨兒(我的乳名)她娘,還沒出太陽呢,你咋去這么早?”娘總是笑嘻嘻地說:“俺孩子爹不在家,忙不過來呀!”
夜幕降臨了,有時還沒見娘的影子,就先聽到羊兒那“咩咩”的叫聲了。我只要聽到羊兒的叫聲,就趕緊到門口等娘。羊出去了一天好像也想家了,一個勁兒對我喊著:“俺回來了,俺回來了……”
烈日當(dāng)頭,娘從坡里回來時,她的左肩上經(jīng)常扛著滿滿一口袋青草,右手里還牽著那兩只可愛的小羊。娘剛拴好羊,我就立馬撒著歡兒跑到她的身邊。
于是,我就拽著娘的衣角,纏著她陪我玩玩。這時,娘說還有一大盆衣裳等著要洗呢。我撅著小嘴跟著娘去灣里洗衣裳。在我的記憶中,娘總是忙這忙那,好像家里的啥活都比我重要。
俺老家坐落在黃河大堤的南側(cè),是個只有一百多戶的小村。俺村的耕地夾在黃河大堤和黃河之間。
在40多年前,黃河時常大發(fā)雷霆,眼看就要到手的莊稼經(jīng)常被黃河水吞沒。即將到手的糧食全沒了,一家人的吃飯問題成為最要緊的事。
為了能讓一家人填飽肚子,娘狠下心來把我丟給奶奶照看。她獨自扛著鐵锨步行到10公里之外的來牛村,去刨農(nóng)戶落在地里的地瓜。娘用力蹬著鐵锨,盼著能早點見到人家掉在地里的地瓜。
即使刨到小地瓜時,娘也像看到寶貝似的,趕緊蹲在地上,輕輕擦去粘在地瓜上的泥土,并自言自語地說:“俺家絨兒有吃的了!”
娘又開始用力刨啊,刨啊,不知費了多少力氣,她才會又刨到一塊長得挺丑的小地瓜。
直到掌燈十分,娘才拖著疲憊的身子背著半袋子大小不一的地瓜回到家。那時的娘身體很瘦弱,在外奔波了一天又累又餓。等她進(jìn)了家門,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連句話都不想說了。
“快到黃河梯子壩了嗎?”身后忽然傳來娘低沉的聲音。我這才如夢方醒,風(fēng)景如畫的梯子壩已在眼前。
老人們在吹拉彈唱,天真活潑的小孩們也在跑來跑去。那些年輕人在黃河岸邊忙著拍照。我馬上被他們吸引了過去。而娘還是自己站在一邊,依然是無精打采的樣子。
為了能讓娘高興點,我讓她學(xué)著拍張照片??赡镎f怕給我弄壞了手機。
我把娘的手輕輕放在手機上,教她如何拍照。這時,娘的臉上才擠出了點笑容。
我鼓勵娘為我拍張照片。真沒想到,她真的接過了手機,用她那不知道干了多少活的手為我拍了兩張珍貴的照片。我一個勁說她拍得挺好。娘這時才說:“我哪會照相,只是怕你不歡氣(方言:高興)呢?!?br />
聽了娘的話,我的眼淚一個勁兒在眼里打轉(zhuǎn)。在這個世上,也許只有娘才是最怕惹我不高興的人。娘把手機小心翼翼放到我手里,她的臉色好看了很多。
娘忽然問我:“你還記得咱倆一起澆麥子的事嗎?”娘的話,一下子把我拉回了多年前……
俺村的耕地雖說離黃河只有1公里,但由于牽扯很多村子不好協(xié)調(diào)關(guān)系,最終也沒能達(dá)成引用黃河水澆地的協(xié)議。迫不得已,俺村的人只得籌資打了5眼機井。
父親由于經(jīng)常不在家,這澆地之類的農(nóng)活自然而然就落在我娘的身上。娘雖身體柔弱,但為了一家人能吃飽穿暖,還是毅然包攬了地里的農(nóng)活。
每年3月中旬至4月初,俺老家的鄉(xiāng)親們就開始澆麥子。那時,俺生產(chǎn)隊只有兩眼機井。由于地多井少,大伙兒只得輪流澆麥子。
我特別喜歡在有月光的晚上,陪著娘去坡里澆麥子。
吃過晚飯,我和娘早就在地頭等著澆麥子了。
喧鬧了一天的田野,慢慢安靜下來。一陣東風(fēng)吹在臉上,暖暖的,讓人感到特別舒服。一輪金黃色的圓月鑲嵌在深藍(lán)色的夜空中,柔和的月光灑在平展展的田野里。無數(shù)顆小星星在不停地眨著可愛的小眼睛,好像在說:“絨兒,你好嗎?”
我呼吸著清新的空氣,聞著泥土的清香,一會兒跑到麥地南頭,一會兒又“呼哧呼哧”跑回娘的身邊。
那清涼的水從水管子里一股腦兒涌出來,“嘩嘩”地往麥地里流淌著。那些青綠色的麥苗兒“咕咚咕咚”喝著清涼的井水,它們感激地瞧著我們,似乎在說:“你們受累了?!?br />
我剛想坐在地頭喘口氣(方言:休息),忽然傳來娘的吆喝聲:“絨兒快來呀,北邊的地頭跑水了!”聽到娘的喊聲,我一溜煙兒跑到麥地的北頭。只見很多水已跑到了大路上。娘一邊從麥田里掘著土,一邊很著急地對我說:“你看看,跑了這么多水!”
我暗暗埋怨娘犯傻:別人又沒見咱家澆地跑了水,這么著急干啥。
娘似乎看透我了的心思,就說:“要是大伙不省著用水,輪到最后澆麥子的人家就沒水可用了!”聽了娘的話,我的臉上感覺火辣辣的,好像被她狠狠打了一巴掌。我紅著臉低下了頭。
我正在胡思亂想時,風(fēng)兒又送來娘的聲音:“南邊地頭又跑水了,快點過來幫忙!”我雖很不情愿,但怕惹娘生氣,還是扛著鐵锨走到她跟前。
我吃力地端著滿滿一鐵锨土往前走著。不一會兒,就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娘望著我,溫和地對我說:“別急,你慢慢干啊。”
這時,娘又扛起鐵锨,穿著那雙黑色的舊雨鞋,拖著疲憊的身子再次走進(jìn)麥地里。
于是,我按娘的話去做,就不再感覺那么氣喘吁吁了。娘在皎潔的月光下,扛著鐵锨在麥地里查看水情的樣子,成為我心中一道獨特的美景。
太陽不知啥時已從烏云里鉆了出來。那些紫色的槐花懸掛在枝頭,在綠葉的襯托下吸引了眾多的游客。紫槐花的清香味隨風(fēng)飄來,更讓人流連忘返。娘指著黃河大堤上那些紫色的槐花,笑著對我說:“我還是頭一次見著紫槐花來?!?br />
我望著娘臉上的笑容,心里忽然敞亮了很多。娘上了年紀(jì),陪伴才是對娘最好的回報??!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歲月無情?。∧锏耐炔辉傧衲贻p時那么靈活了;做被褥不戴老花鏡已看不清針腳的大小。不知從何時起,我竟開始惦記起娘來。
只要聽說娘要出門,我總想盡量陪在她身邊,唯恐有什么閃失。
去年十月一日,我陪娘去給外婆上墳。小姨也已50多歲。我們一起包餃子時,小姨說:“不管自己的娘多老,還是有娘好啊。”
在多年前,娘好像從來不知道害怕。可我正好與娘相反,即使晚上到屋外上個廁所還得讓人陪著。
吃過晚飯,太陽已落下山去。外婆的墳地距離舅舅家還有5里路呢。我望著越來越暗的天空,心里不禁又害怕起來。
我正在左右為難,耳邊傳來小姨的聲音:“絨兒,你和你娘早點回家吧,我去上墳吧!”娘聽小姨說不讓我們?nèi)ド蠅?,嘴里小聲嘟囔著什么。娘不知啥時變得膽小了,連說話的聲音都低了很多。
“娘,我們離家還有10多里路呢!我先把你送到家后,等我再趕回單位時天就全黑了?!甭犃宋业脑?,娘趕緊說:“我真是老糊涂了,我都忘了你膽子小呢?!?br />
當(dāng)我把娘送到俺村頭時,天已全黑了。娘再三囑咐我:千萬慢點騎車。娘一直目送著我,直到再也看不到我的身影……
娘已是年過花甲的老人了,她還能陪伴我們多少日子呢。我那白發(fā)蒼蒼的娘啊,讓我心疼,讓我牽掛?。?br />
娘穿著那件深紅色的襖在車站等車,即使她頭上帶著帽子也很難藏住那根根白發(fā)。
在我記憶中,娘要比我高5公分呢。我站在她的身邊時,卻突然發(fā)現(xiàn)她竟然比我矮了不少呢!再仔細(xì)看娘,她的頭不由自主地向前伸著,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找啥東西。娘的耳朵也越發(fā)不好用了。
娘一直瞅著我,她突然對我說:“你打小身子就弱,歲數(shù)大了,可不能再熬夜了!”我隨口答應(yīng)著。娘又繼續(xù)說:“以前,你臉上很少有黑星星(方言:老年斑),這啥時候又長出這么多黑星星呢?”聽了她的話,感覺娘才是最在意我的人??!
我和娘一邊大聲說著話,一邊等公交車。“快到上班的點了,你可別耽誤上班,快回去吧!”娘一個勁兒催我回單位??晌艺嫦氲饶锷狭斯卉囋倩剞k公室啊。可她說啥也不愿意讓我多待一會。
我慢慢轉(zhuǎn)過身,不時地回頭看看娘的背影,盼著她能早點坐上公交車。
我正在辦公室里做統(tǒng)計表,突然接到娘的電話:她說剛到家。我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年輕時總感覺娘不把我放在心上。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才深深體會到:娘只是用她自己的方式來愛我。
我從小體弱多病,只要家里有好吃的東西,娘總是讓我多吃點。不知從何時起,我卻因此變得霸道起來。
自從弟弟出生之后,娘對我的關(guān)愛明顯比以往減少了很多。為了這事,我經(jīng)常大哭大鬧。甚至多次嚷著讓娘把弟弟送給外人。
記得有一次娘真生氣了,就讓我在烈日下罰站?;鹄崩钡奶枺瑫竦梦覞M臉通紅。本以為娘只是嚇嚇我,所以還是任意哭鬧。這次她沒有哄我,只是讓我發(fā)泄著心中的不滿。
等我平靜了之后,娘才同意讓我回到屋里。她給我擦干凈了臉上的淚痕,才平靜地對我說:“你是姐姐,應(yīng)該讓著弟弟點才行??!”通過娘一次次開導(dǎo),我才知道護(hù)著弟弟了。
由于今年的疫情,我已30天沒回娘家。我自1997年結(jié)婚后,這還是頭一次這么久沒回娘家呢。
我正在村里的大街上巡邏,初春的風(fēng)兒吹在臉上,還是讓人感到了深深的寒意。
當(dāng)我走到村卡口時,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我一瞅是娘的手機號碼。娘知道自己聽力不好,便提高了音量對我說:“我剛下熟了餃子,你能抽點空回來吃嗎?”我狠了狠心,拒絕了老娘的善意。
手機里又傳來娘的聲音:“這么冷,你還在路口站崗(方言:值班)嗎?”我一點思想準(zhǔn)備都沒有,便隨口說了句“嗯嗯”。接著,娘又問:“你穿著厚襖了嗎?你可別惹起你那哮喘來??!”聽著娘那熟悉的聲音,我仿佛看到了她那祈盼的目光。
那時我就想:娘啊,等疫情過去了,我一定回家去吃您包的餃子,陪您拉拉家?!?br />
如今,我牽著娘的手走在風(fēng)景秀麗的黃河大堤上,邁著輕松的腳步,聞著花兒的清香,心里有說不出的愉悅。極目遠(yuǎn)眺,田野里那一望無際的新綠仿佛給我注入新的血液。娘看起來也精神了很多,還主動和我說了好多知心話兒。
我愿意這樣一直牽著娘的手,陪伴她。一直就這樣走下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