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生產隊的飼養(yǎng)室(散文)
在集體經濟時代,隊上有個很大的飼養(yǎng)室,就坐落在村子正中間的山跟兒下,離隊部很近。飼養(yǎng)室為兩間挺大的瓦房,瓦房的墻壁上則掛著犁、耙、鞍墊等一些農具家什,后邊的腳地卻放著鍘刀、裝青草的篩子,進了房門是一長溜喂牲口的長形石槽。石槽里的草料總是被耕牛們風卷殘云般消滅得干干凈凈,就連石槽幫子和壘砌起來安放石槽的石頭塊都被牛舔得溜光的滑溜,真可謂是“人閑了吃煙,牛閑了舔磚”??!瓦房東邊是一溜黃土窯洞,靠近瓦房的一個窯洞是飼養(yǎng)員住的,緊挨著的兩個窯洞是隊里儲藏各種糧食的糧庫,接下來一個窯洞里放著村里的手扶拖拉機、揚場機、鍘草機以及其它農用器具;西邊是兩間一邊倒的瓦房,緊挨著飼養(yǎng)房的是牲口的草料房,還有一間是安放村上鋼磨的房子,房子外安著一付大石碾子;南邊是個大院子,大門外是村路,路旁邊是挺大的一個堆糞的場子。
年近六十的飼養(yǎng)員劉玉寶常年就住在牛圈東邊的那孔黃土窯洞里。劉玉寶性子比較懦弱,說話慢而有點結巴,但手腳卻很勤快,總是把飼養(yǎng)室內外打掃的干干凈凈。劉玉寶對牲口的悉心照料如同照顧自己的親人般的精心,按時添加草料,按時墊圈;每到農閑時,他還常把牲口拉出去拴在糞場子邊沿的木樁和石頭柱子上,掃去它們身上粘貼上的贓物,還用他自制的梳子把牲口的毛刮得既順溜又光滑。記得有一年臘月里的一天,飼養(yǎng)室里死了一頭老黃牛,生產隊長立馬派人到公社的獸醫(yī)站去請來醫(yī)生驗尸,結果發(fā)現是老死的。村里好多人都嚷嚷著要把牛皮剝了分得吃牛肉,可劉玉寶說甚都不讓,生產隊長只好派社員把老黃牛拉出去給埋掉了。老黃牛死后,劉玉寶的情緒極不穩(wěn)定,一陣兒蹲在地上抱著頭,揪著頭發(fā)自責自己,一陣兒又放聲嚎啕大哭,就像親人去世般傷心難過。
劉玉寶雖然性子懦弱,但待人接物很有他自己的一套。他把自己住的窯洞(飼養(yǎng)室)作為過路人的服務站,無論是三伏天,還是甚時候,只要過路的人口渴了,進來討水喝,劉玉寶總是把自己熬好的磚茶水給來人喝。就是平時,村子里誰家來親戚地方不夠住,在他住的飼養(yǎng)室里過夜便是最好的去處。記得小時候,我也曾在飼養(yǎng)室里的熱炕上睡過幾晚上覺,劉玉寶待我也不薄,半夜里還起來把我蹬開的被子給我拉蓋上。每到下雨天或者是冬季下雪天,飼養(yǎng)室里就更加熱鬧了,社員們一股腦兒地涌進去,說是來找劉玉寶啦談閑話的,結果是啦著啦著就耍起來了。大家把補著疤的雨鞋往炕底下一甩,往磨得沒有一點棱角的炕沿上一坐,四五個人一組烏爾喊叫地打著撲克牌。炕腳地一頭常有兩個上了年紀的老漢,一邊噙著旱煙鍋子,一邊胡子一翹一翹地在那里“丟方子”(一種土圍棋),兩人雖然是明爭暗斗,卻彼此還是很謙讓的,相互都留有余地,不會把對方往絕路上逼。而另一頭卻往往會有幾個老漢圍在一起,圪蹴抽旱煙,談論著國際和國內的形勢、說著家長里短,或者是你的旱煙勁兒大,他的旱煙勁兒小,誰的煙桿長……飼養(yǎng)室里的人們就這樣說笑著、爭論著,無論外面下雨或者是下雪有多大,也遮不住窯洞里的這些歡鬧聲。眼見著飼養(yǎng)室里的人越聚越多,煙霧騰騰地在窯洞里回旋飄蕩,可劉玉寶卻一直是笑臉相迎,從不發(fā)脾氣;待到人們都走了后,他便開始安靜地打掃炕上和腳地上的衛(wèi)生。
每年冬天,牲口圈里最少要出兩回糞,到了出糞的那一天,劉玉寶都會早早的起來,六點準時打開牲口圈的柵欄門,等待著社員們來拉糞。母親勞動積極性高,凌晨時分便把喚我起來,于是,我拉著架子車趕到牲口圈的柵欄門前,等了許久,還不見開門,就著急地大喊:“劉伯,開門來!”不大一陣兒,劉玉寶出來了,手電一照,發(fā)現是我,才笑著說:“咋來這么早???這陣兒才四點多?!眲⒂駥氉屛依囘M牲口圈,接著問,“是坐熱炕等,還是裝車拉糞?”我說,“拉糞。”劉玉寶便去墻邊取了一張鐵锨,和我一起裝了一車糞。臨走時,他把手電給了我,還叮嚀道,“路上操心點,害怕就回來?!蔽衣犃撕苁芨袆?。那天,我一共拉了三回糞,天剛麻麻亮便完成了任務,生產隊長曉得了后還表揚了我。
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實行包產到戶,看著牲口圈里的牲口和農具要被分到私人家里了,劉玉寶心里很不好受,蹲在旮旯兒里默默地抽著旱煙。他沒有兒女,這些牲口就像他的兒女一樣,別人要拉走了,他既舍不得又無可奈何。劉玉寶是村里唯一的一個老光棍,沒有自己的窯洞,就只能住村里的這孔黃土窯洞了。牲口圈也借給別人做拖拉機房用了,沒過幾年,劉玉寶就得病去世了。村上就把曾經的牲口圈的瓦房和那一溜黃土窯洞折合成錢賣給了私人。
如今,幾間瓦房已被拆除了,并在原址上重新修建起了一排六孔嶄新的石窯洞,幾孔土窯洞也被接了石窯口,窯內被拾掇得跟石窯洞一樣的明光錚亮,不曉得人還以為是真正的石窯洞哩。至此,歷經幾十年的集體經濟產物就這樣徹徹底底的消失殆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