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屈指算來，未踏足家鄉(xiāng)的龍泉寺已快二十個春秋，她雖近在咫尺，抬頭可見。名不見經(jīng)卷的龍泉寺位于桐柏山余脈南麓，無論是規(guī)模，還是知名度、影響力，都難望嵩山少林寺及漢陽歸元寺之項背。之所以時常想起她，是因為這片山川留下我太多難以磨滅的人生記憶：在那里，我放過牛，砍過柴，打過桐子，削過荊條，挖過綿棗。。。。。。
　　 ?????故地重游是久存于心的夙愿，她現(xiàn)在是什么模樣呢？她還好嗎？
　　 庚子鼠年陽歷四月中旬的一天，我決定來一次說走就走的短途鄉(xiāng)村游，目的地一一龍泉寺。
　　 ??????這天上午，麗日當空，藍天飄著朵朵白云，和風拂面，適宜出行。八時過一點，我將一瓶礦泉水、兩個煮雞蛋、一個大蘋果放進一個布手提袋，掛在摩托車的左把上，獨自從學校出發(fā)，沿著有些巔簸的鄉(xiāng)村公路向東北而去。
　　 ??????行進之中，耳邊風兒呼呼作響，頓生涼意。沿途所見，綠意盎然:阡陌中桃李早已紅殞綠肥，幼果累累，果農(nóng)們在忙碌疏果。坡崗上松櫟新葉蔥蘢，一派勃勃生機。小河邊柳條毿毿，碧草葳蕤。這四月綠韻絕不遜色于三月花美，難怪才女林徽音為之動情，寫下了一代絕唱《你是人間四月天》，四月因此更受世人青睞。
　　 不到二十分鐘，我便驅(qū)車來到龍泉寺附近的山坡腳下。作為華寶山系的一部分，這里蘊藏著豐富的石礦資源。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國家地質(zhì)隊曾在這鉆井戡探過地下金屬礦藏，因儲藏量不大且含量低而偃旗息鼓。但裸露在外不知多少世紀的石頭被譽為“黑色的金子”。這里的石材加工起步于近四十年前，現(xiàn)在只能屈居第三，因為萬和、吳山的石業(yè)規(guī)模后來居上，坐上隨縣境內(nèi)石材加工的第一、二把交椅。因為運石頭的需要，昔日上山的坑坑洼洼的小路，已變成五六米寬大道，只是沒鋪水泥。路的兩邊間隔一定距離“栽”著長方體石頭，警示來往司機在安全范圍內(nèi)行駛。為了綠化達標，路兩邊種上紅葉石楠。
　　 ???????我駕駛摩托車爬上一個陡坡，來到一處較為平坦的地方，便棄車步行，當然沒有忘記提著裝干糧的袋子。這里停放了幾輛工程車。因為新冠疫情的影響，這里停產(chǎn)幾個月了。沒有機聲隆隆的喧鬧，也沒有車來車往的繁忙，山上顯得格外寧靜，偶爾傳來悅耳的鳥鳴聲。
　　 ??????準備沿路北上時，忽見西北半山腰樹叢中有如亭一樣金碧輝煌的建筑物。這是什么時候建的？干什么用的呢？帶著疑惑，我順著二十幾級漢白玉石階而上，不一會兒，就來到建筑物前。這哪是什么供人休息的亭子，原來是一座新寺。新寺坐北朝南，四面黃墻，上蓋琉璃瓦，四角高翹，兩扇門關閉。門的上方黑底黃字，寫著楷體:龍泉寺。寺門前放著一口陶缸，一個三腳鐵皮“鼎”，是供遠道而來的信徒們燒紙焚香用的，顯得有些寒傖。
　　 ???????寺內(nèi)供奉著何方神圣呢？我想一探究竟。見紅漆斑駁的門上雖掛著大鎖，但并沒鎖上，我就移去鐵鎖，輕輕半推開兩扇門。站在門口向內(nèi)觀察，光線略顯暗淡，加上自己眼睛近視由來已久，還是沒看清幾尊大神的名號。因沒攜香帶紙，不好意思打擾各位大神，就默默退出關上門掛上鎖。
　　 據(jù)我所知，傳說中的龍泉寺并不在這里，而是在附近兩山的山谷尾，臨山溪而建，不然寺名中怎么可以帶“泉”呢？龍嘛，本是傳說中的祥瑞之物，就可以不糾結(jié)是否真在這里出現(xiàn)過。想當年龍泉寺建筑軒昂精美，寺中梵音裊裊，香客虔虔；寺外溪流潺潺，鳥啼啾啾，真賽過蓬萊仙境。
　　 據(jù)有關碑文及史料記載:李姓祖先李文忠是明太祖朱元璋的親外甥，先祖文武雙全，戰(zhàn)功卓著，死后被朱元璋封為岐陽王，其父李貞被追封為隴西王。先祖李文忠長子的一支后人李濟、李興鄙棄功名利祿，厭倦官場生活，攜先祖影像至隨縣華寶山下的龍泉寺棲身。他們插草為記，劃地結(jié)廬，劈山造田，筑園植桑，認貢納稅，圍堰修渠，將原來的荒蠻貧窮的不毛之地變成了遠近聞名的魚米之鄉(xiāng)。作為李氏子孫，這些有關先祖的傳說，更讓我對龍泉寺多了一些景仰之情。只可惜這座古寺逃過了日寇飛機的狂轟濫炸，卻在文革的破四舊之風中灰飛煙滅，痛哉！惜哉！聽說拆下來的檁椽磚瓦倒沒浪費，都用于建村級學校了。這里后來成了一生產(chǎn)隊的林場。
　　 ??????回來談及此寺，本家妹子告訴我，這寺已建好幾年了，那年的“開光儀式”還挺隆重呢！只是孤陋寡聞的我竟一無所知。她還向我敘說了重建龍泉寺的個中緣故：某年，有個得道的云游高僧從華寶群云地界路過，告訴當?shù)厝?，他看見龍泉寺的上空有各路大神菩薩在飄泊游蕩，沒修行的普羅大眾是看不見的。有人問其原因，高僧稱龍泉寺已毀，這些大神們無處棲身。當?shù)氐膸讉€土豪知情后，決定共同捐資重建龍泉寺。土豪們出大頭，當?shù)卮迕褡栽妇杩?，多少不限。修建此寺究竟耗資多少，因沒調(diào)查就不胡亂揣度，留待以后核實。
　　 告別龍泉寺，我沿石級而下，回到大路。向東俯視，只見龍泉寺水庫如一塊不規(guī)則的鏡子鑲嵌在兩山之間的谷底。因為長時間未降大雨，水庫的水不多。陽光照在微波蕩漾的水面上金光閃閃。水似乎并不澄澈，是東、北、西三面的山因開采石礦造成泥沙俱下之故吧？
　　 我的目光從水庫方向收回，沿大路緩緩向北走去。路邊的坡上坡下零星地長著稀疏桐樹，每個枝頭長著幾片綠中帶黃的長柄葉子，葉間盛開著朵朵白花。記得以前這里有成片的桐樹，到了秋天，村民采收成熟的桐子，倒在一起漚掉表皮，里面的桐籽曬干后出售，是榨油的好原料。常在這里放牛的我們，有時會偷摘還沒采收的桐子，或在樹上尋覓大人沒下干凈的桐子，賣上幾毛塊把錢就特別高興，用以充實自己的“小金庫”。
　　 邊走邊欣賞沿途風景。不一會兒，便來到一個“丫”字形分路處。我向西北方向走去，那里是個大理石加工場地，周圍碼著很多長方體大理石，有的已加工成成品~~~~光滑如玉的理石板，用其裝飾各種建筑物的地面墻體。
　　 記得這里開辦石場伊始是加工礬石，就是將從山上炸出來的大石頭投進粉碎機，加工成各種型號的小石子，供房屋裝修之用，以達到美化效果?，F(xiàn)在看來，那時的房屋裝修要求屬初步階段。隨著社會的飛速發(fā)展，現(xiàn)在裝修已經(jīng)“鳥槍換炮”提檔升級了，大理石裝修讓樓堂館所更加氣派堂皇。前若干年，或市場需求量不多，或采石技術原始落后，開采了二三十年，只是將兩座山挖了幾個大窟窿。其間，因為效益低下，似乎還停擺過幾年。十多年前，龍泉寺石場開采經(jīng)營權從本地人手中轉(zhuǎn)移到一臺灣老板的手中。頭幾年聽說入不敷出，生意冷清，瀕臨關閉。近幾年，由于市場需求旺盛，臺灣老板順勢而為，礬石搖身一變?yōu)槔硎?，產(chǎn)品成了皇帝的女兒不愁嫁。由于大型機械的應用及開采技術的日漸成熟，所以經(jīng)濟效益相當可觀。
　　 從石材加工區(qū)返回，我向東北方向的采石區(qū)走去。這里也是一片人造平地，有幾間坡房，想來是工人吃飯休息的地方。幾臺大型挖機寂寞安靜地站在那里，挖斗、履帶上布滿黃銹，它們在感慨英雄無用武之地吧？
　　 再向北看，關馬寨如同巨大饅頭屹立眼前。小時候，一直將其呼作“廣播寨”或“觀摩寨”，究竟是哪幾個字一直云里霧里。最近，聽當?shù)匾晃婚L者說這山叫“關馬寨”，并告訴我一個神奇?zhèn)髡f:若干年前，此山上有一匹雪白金馬，常常在這山頭樹林間游弋，人還未接近它便無影無蹤。當年小日本曾在飛機上向此山扔炸彈，樹枝石頭橫飛，有人曾見金馬揚蹄振鬢從眼前一晃而過。后來，關馬寨附近山上的一棵千年古柏被雷劈火燒而死。從那以后，附近的人們再也沒見過金馬在龍泉寺一帶出沒。有人猜測，這棵古柏可能是棵“拴馬樹”，一根無形的神繩，一頭系在樹上，一頭拴在馬籠頭上，金馬只能在龍泉寺一帶來往。古柏殞命，金馬就解脫桎梏，四海為家了。
　　 當年到此山砍松柴、耙松毛、削黃荊條，足跡踏遍關馬寨的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建幾間小房子沒檁子椽子還到這里偷伐過松樹，現(xiàn)在想起還有些慚愧！古語云“貧窮饑餓起盜心”說的一點兒就不錯?。∵@里曾是當?shù)匕傩諔?zhàn)亂時期躲避兵匪的藏身之地，山頂?shù)膸滋幨瘒鷫σ老】梢姟?br />　　 ????????眼前的關馬寨上半部挺直的美國馬尾松及一些櫟樹郁都蔥蔥，下半部南面因開采大理石的需要，被機器切成數(shù)仞絕壁，我被眼前的神操作震憾不已，此寨已被劈去小半，假以時日，這里會被夷為平地嗎？以前遠望這里，只見一片別樣的綠色，還以為是部分礦區(qū)履蓋著綠色塑料網(wǎng)，近觀才清楚是在白玉般的石面上涂上了一層綠漆，買這么多油漆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呀！為什么有如此操作呢？是開采技術上的需要，還是為了讓衛(wèi)星掃描出更多的綠化面積？這個謎底不知何時才能解開？
　　 看著當前的情景，不由心潮起伏，思緒萬千:發(fā)展經(jīng)濟和污染環(huán)境是一對孿生兄弟嗎？改革開放初期，經(jīng)濟發(fā)展走的是一條“先污染后治理”不可持續(xù)發(fā)展的“下策”，許多國家積累原始資金都走過這條“彎”路。后來，污染日趨嚴重，天上霧霾蔽日，地上污水橫流，很多有錢人到國外定居，享受異域的藍天白云和香甜空氣。萬和、吳山的石材開采加工也因污染問題屢遭詬病，幾次在央媒曝光。但石場幾度關停幾度復工，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原來石材產(chǎn)業(yè)是個巨大蛋糕，有著太多圈外人不知道的利益糾葛，已形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命運共同體。關閉石場，第一個堅決反對的是投資老板:一是斷了他的財路，二是他的巨額投資誰賠？一些明里暗里入股的頭面人物不高興:以后到哪兒去入股可以分到回報可觀的紅利？為石場服務的眾多司機不高興，因為失業(yè)了。某鎮(zhèn)曾發(fā)生過因石場整改歇業(yè)，司機們聚眾到政府討說法的新聞。在石場打工的農(nóng)民工不高興，失去了在家門口掙錢的機會，雖說他們才是環(huán)境污染最大、最長久的受害者。那些借石頭下金蛋的大佬、篩子面上的人，要么不是本地人，要么已在大都市購買了豪宅，這里不是他們心儀的久留之地。為石場車輛服務的加油站老板不高興:他的油如果只賣給來往的小車、摩托等，那就虧大了。相關聯(lián)的幾級政府“猶抱琵琶半遮面”，請神容易送神難。能當大老板哪個沒有廣泛、硬核的人脈？注定都不是省油的燈，何況人家手里還攥著白紙黑字的合同，法制社會可以妄為嗎？再者，政府也要“雞的屁”和稅收呀！以GDP論英雄時，GDP數(shù)據(jù)好看就是官員工作有能力的證書，宦海升遷的砝碼。稅收不是萬能的，但沒有稅收是萬萬不行的，一個地方各個部門的運轉(zhuǎn)都離不開銀子。撇開別的不說，哪個縣沒有一大幫吃財政飯的？國撥之外的工資缺口不能一筆勾銷吧？對一個工業(yè)薄弱的農(nóng)業(yè)縣，石材產(chǎn)業(yè)見效快，收益高，稅收高，其誘惑力是致命的。開發(fā)石材，當?shù)亟?jīng)濟發(fā)展就有了引擎，但對環(huán)境、生態(tài)的負面影響不可避免，相關部門要加大監(jiān)管力度，企業(yè)要加大治污資金投入，多方形成合力，將污染降到最低值，不遺禍子孫后代。習總書記“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發(fā)展理念得到認真貫徹執(zhí)行之時，就是宜居環(huán)境形成之日。
　　 今天既然來了，我就決定腳印不只局限在龍泉寺這一帶，以“重走長征路”的勇氣，到山里去轉(zhuǎn)一圈。
　　 我尋找到一個略為平些的地方，向陡峭的新造石壁上方跋涉，那里有一條通往山里的路，以前不知走過多少次。上去后，可似乎沒有路了，到處雜草叢生，人跡罕見，往前走了幾步，腦海終于浮現(xiàn)當年山路的模樣?？粗奥贰边叺木G樹，腳踏軟綿綿的隔年枯草與今年新綠，忽然想起魯迅先生的名言: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今天的情況卻是剛好相反:山上本有路，人不走了就沒有路了。這世上的有和無是可以相互轉(zhuǎn)化的。
　　 一個人出行，不足之處是有些孤獨，遇到意外沒人施以援手；好處是足隨心動，沒有掣肘，一切自己做主。行走駐足可以靜聽大自然的聲音，也可以思考某些問題，如果一群人嘰哩哇啦就很難做到這樣。
　　 走著想著，一條干涸的小溪映入眼簾。憶當年，溪流或大或小從未見中斷過。近幾年動輒干旱得讓人揪心，不知是何種原因造成的？有一種流傳很廣的說法就是因為開發(fā)石材破壞環(huán)境而致。記得這里有一個叫“喝不干”的地方:一塊布滿苔衣的石檐下，有一股似有若無的清泉從石底縫悄然冒出，流到下面一個石窩中，水滿外溢，一年四季如此。從此路過的各色人等，口渴時便可蹲下，兩手按在石窩左右，低頭慢慢將水輕輕吸入口中，清洌的泉水給人一種甜絲絲的感覺。因為備水而來，所以也就沒有刻意去尋覓這處寶泉。
　　 橫過干溪，從一塊巨大石頭旁走過，再登上一個坡，來到山口。回首向南遙望，一切盡收眼底:近處的石場、水庫，遠處的綠色田野，如帶的鄉(xiāng)村公路，有機地交織在一起，猶如一幅美麗的畫卷。正悠然欣賞山外美景，忽見關馬寨山腳下房前停了一輛面包車，從車上走下幾個人，難道也是和我一樣來觀光的嗎？管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