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要回娘家了，興奮得我一夜沒睡好。至于嗎？都快六十的人了，還總是這么容易激動，不知道這是心理年紀(jì)年輕的表現(xiàn)呢？還是“多情應(yīng)笑我早生華發(fā)”的征兆，不管怎么說這是我車禍后第一次回娘家，也是間隔時間最長的一次回家。
　　 上車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傷處，麻酥酥地疼痛，我挪了挪身子，選了個最佳姿勢，半邊身子斜歪著靠在車座上，身體的不適早已被回家的興奮替代，不知不覺到了村頭。
　　 疫情期間封閉了三個月的村子終于打開了，打開的不僅僅是交通卡口，而更重要的是疫情防控由一級變成了二級，釋放了比較安全的信號，顯示著戰(zhàn)疫情取得的成績。到了耕種的季節(jié)，村民們都忙著下地干活，田里一派熱火朝天的勞動景象，家家戶戶大門緊閉，鐵將軍看門。村子里少有的安靜，以前靠墻根聊天的老人們也不見了蹤影，疫情防控還沒有完全解除，大家還在居家待著，不想找麻煩。
　　 汽車毫無障礙地行駛在村中央的路上，途中未見一人一車，路邊剛發(fā)芽的嫩綠的龍爪槐和一排整齊的草綠色垃圾桶交相呼應(yīng)，仿佛列隊歡迎我的儀仗隊。老石說了聲：這街道干凈整潔，環(huán)境太美了。我驕傲地說，這就是生我養(yǎng)我的村莊，如今已經(jīng)在小康的路上奔馳了。
　　 上次和家人們相見還是剛住進醫(yī)院大家去看我的時候，一晃一百多天了。弟媳說我瘦了，弟弟說衣服瘦了；姐姐說我白了，姐夫說涂料刷多了；侄子說我頭發(fā)長了，侄女說我省了理發(fā)費……你一言他一語，七嘴八舌各種問候和調(diào)侃，家里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母親拉著我的手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已經(jīng)111天了，好了沒。我驚訝母親的記憶，這么精確地說出我受傷的日子。父親告訴我說，你媽呀，天天數(shù)日歷，計算時間呢！問我好了沒。我說基本好了，只是還不能正身坐著。父親說哪里好那么快呀！得經(jīng)過一夏天才差不多呢。父親說著拿出點心讓我吃。父親總把我當(dāng)孩子，知道我貪吃，一回家就拿出他的零食給我。我拿過來吃了，我明白父親的心，只有看著我吃了他才高興。
　　 父親比我想象的好很多，我住院的日子，父親反反復(fù)復(fù)進出醫(yī)院多次，尿袋戴上摘了，摘了戴上，醫(yī)生說如果不是疫情期間會考慮手術(shù)的，那樣老人家就不會總犯病了。看來那個進口藥還是產(chǎn)生了效果，最后這次尿袋摘了一直沒反復(fù)，我看父親一切又恢復(fù)到了從前，心里非常高興。姐姐說父親有時候糊涂，容易忘事，過來過去找吃的，只要看見不管水果還是點心拿起來就吃。我問了問身體狀況，父親對答如流，看不出哪里不正常。
　　 久違的鐵鍋燉，發(fā)出陣陣香味，彌漫在院子里，勾引著我蠢蠢欲動的味蕾神經(jīng)。北院兩個冷灶鍋都發(fā)揮了用場，一鍋燉的梭魚，一鍋燉的肉（雞肉、排骨、肘子、五花肉）。
　　 昨天我聯(lián)系某飯店殺雞的，給我殺兩只大公雞，問送貨否？飯店經(jīng)理是個小伙子，爽快答應(yīng)我說雖不送貨，但陳姨需要一定送去。我說那就四點前送到人保財險我弟媳那，她帶回家。結(jié)果三點四十分告訴我貨已送到，我很感謝他，給他發(fā)了個信息：還是當(dāng)秘書長好哇，在家躺著雞就送到了餐桌上。他回復(fù)，這還不是陳姨一句話。喜得我美滋滋連說謝謝。
　　 都說生意人不實在，我卻遇到了一群非常講義氣的餐飲人。他們大部分都是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對我的工作特別支持“只要大姐一句話，我們都支持你！”這絕不是空話大話，而是說到做到讓我實實在在感動著。這次得知我被車撞了，好多人想去醫(yī)院看我，我借疫情期間不許探望為由謝絕了大家，又拒收了微信紅包。但是他們的這份心意我重重地收下了，并珍藏在心里。我很榮幸遇到這么一群善良而熱心的餐飲人，尤其在疫情期間餐飲業(yè)受到重創(chuàng)的時候還積極為災(zāi)區(qū)人民捐款的行為更是令我感動不已。
　　 早晨我對老石說我運氣好，不管到哪里都遇到好人相助，都有很好的人際關(guān)系，讓我感到工作著很舒心很溫馨。
　　 吃飯時沒見大嫂，一問才知道大嫂又犯腰疼病了。吃完午飯，帶著兒媳和孫子去看大嫂。大嫂最疼我，像母親一樣關(guān)心我。剛出醫(yī)院就給我送了很多花卷、饅頭、豆包，囑咐我吃完了告訴她再給我做。大嫂眼里我是啥也不會做的笨丫頭，源源不斷地供我吃饅頭、花卷、豆包等面食。其實我可以做，只是懶，廚藝沒大嫂的高。
　　 這次回家大嫂又問我吃完了沒再給我蒸一鍋。我說你可別給我蒸了，腰椎病這么嚴(yán)重，還是好好歇著吧。我更多的是不忍心使喚大嫂，畢竟七十歲的人了，怎么能總給我做著吃呢。但對大嫂來說，我能吃上她做的餑餑是她莫大的心慰，這就是她惦記我關(guān)心我的表達(dá)方式。
　　 臨走，大嫂給孫子拿了一箱雞蛋，這是家里養(yǎng)的生態(tài)雞下的蛋，從孫子開始吃雞蛋五六年了一直供應(yīng)，讓兒媳特別感動。兒媳對孫子的飲食非常重視，喜歡我娘家的生態(tài)菜類，經(jīng)常帶著孫子回家采摘。
　　 午飯后家人們自動分成兩撥，一撥打牌，一撥聊天，我哪撥不是，躺在母親身邊睡懶覺。今天是立夏以來最熱的天氣，在母親熱炕頭躺著實在是熱。走到前院看見一張單人床，鋪著干凈整潔的被褥，我躺下來頓覺涼風(fēng)習(xí)習(xí)舒爽無比。母親走過來說這是五弟特意給父母準(zhǔn)備休息的床，早晚納涼，中午曬太陽。
　　 母親見我躺下了，拿來一把扇子遞給我。我接過扇子示意母親坐下，母親說要洗點東西。我說我?guī)湍阆?，母親堅決制止，說內(nèi)褲還是自己洗。我知道母親很講究，她的內(nèi)褲從來不讓別人洗。我維護母親的尊嚴(yán)，只能躺在床上聽母親洗衣的聲音，那嘩嘩的水聲帶著節(jié)奏感，仿佛一曲動聽的勞動者之歌，聽著舒心極了。從手機自拍鏡頭里看母親洗衣服的樣子，弓腰駝背，白發(fā)蒼蒼，一種莫名的痛涌上心頭，瞬間濕潤了眼睛。
　　 看著母親晾曬好內(nèi)褲，我拿起手機拍下。母親微笑地說，別拍了，老得沒人樣了。我說，才不是呢，你是我眼里最美的母親。
　　 母親愛美并不臭美，愛美表現(xiàn)在衣著上，在家穿得隨隨便便，出門入戶則換上她最好看的衣服；平時在家蓬頭垢面，出去的時候干凈利索。母親的一口漂亮假牙，吃飯時不戴，說不舒服；平時也不戴，說不合適；出門的時候，一定要戴上，說好看。我明白了母親的假牙不是用來吃飯的，而是為了好看。的確，戴上牙和不戴看上去有十歲的年齡差。母親的心年輕，心態(tài)好，在母親的字典里沒有難事，并且“啥都不是個事兒”是母親發(fā)明的，心胸開闊性格爽快，在村子里名望很高。
　　 母親拉過來一把凳子，讓我看弟媳用毛線織的有各種漂亮花紋圖案的凳子墊，又實用又美觀。所有的折疊凳子都織上了坐墊，夸弟媳手巧勤快對老人好。母親就是這樣，不管是對外人還是對我和姐經(jīng)常夸她的幾個兒媳一個個賽著孝順。我很贊同母親的為人處事，也潛移默化影響著我，跟著母親學(xué)了很多做人做事和處事辦法，受益匪淺。
　　 喜歡聽母親說他們幸福的生活片段，說五弟怎么心細(xì)，照顧父親不嫌臟不怕累；說大嫂怎么惦記他們，經(jīng)常包餃子蒸包子送過來，臉上蕩漾起幸福的笑容讓我也感動很自豪。替母親自豪，這么多孝順孩子，這么好的兒媳們，父母晚年生活幸?？鞓?。我被母親的講述感染著，幸福著母親的幸福，快樂著母親的快樂，開懷極了。
　　 母親說從我出事后，看了很多關(guān)于骨折的書、報、刊，了解了骨折吃什么好，不能吃什么，逐一告訴我。我認(rèn)真聽著不停點頭，暗暗佩服母親的記憶，過目不忘在這個九旬老人身上依然應(yīng)驗著，令我贊嘆不止。
　　 母親的話題總是少不了埋怨父親，和我說父親太古怪了，各色（方言）得很，總是這樣那樣刁難她。惹急了母親也會發(fā)火，我估計母親再急眼也夠不上河?xùn)|獅吼。寬容善良的母親最多也就是頂撞下父親而已，這夫妻呀就是前世冤家，都九十多歲了還時常拌嘴生氣，這或許就是另一種幸福的詮釋吧！
　　 又到了回城的時候，父親叮囑我好好保養(yǎng)身體，母親囑咐我吃什么有利于骨折康復(fù)，我點頭一一記下。此時的我，除了感動竟然找不出一句安慰父母的話來了。
　　 車子緩緩開動，我伸出頭和父母告別。無數(shù)次這樣告別的場景，無數(shù)次的感動，看著瘦弱的父親，駝背的母親，一個詞匯蹦出腦子——“風(fēng)燭殘年”，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