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詩詞里的愛情故事(隨筆)
一
八百多年前,金末元初的學子元好問在去并州(古地名,包括今河北保定和山西太原、大同一帶)趕考的路上,偶遇一位獵鳥者,那位說,“今旦獲一雁,殺之矣。其脫網(wǎng)者悲鳴不能去,竟自投地死?!币恢淮笱憔谷粸榱税閭H被殺而投地殉情,這件事震撼了元好問,驚嘆之余,他買下兩只死雁,埋葬于汾河之畔,并作了一首《雁丘詞》。向世人發(fā)出了“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的考問。是啊,情為何物?千百年來,上至高官貴胄,下至黎民百姓,雅至文人墨客,俗至山野村夫,哪個不為情所累,不為情所困?情,究竟是個什么呢?
元好問,金末元初著名的文學家、史學家,這個故事發(fā)生的時候,他剛十六歲。據(jù)記載,元好問天資聰明,七歲就能寫詩,被人譽為"神童",此時的他定當是才高八斗,滿腹經(jīng)綸,志向無比的遠大。對于男女愛情,這個年齡的他自然會有許多美好的憧憬和期盼,或者已為人夫,但更深刻的理解愛情,還有待時日。曾經(jīng),元好問聽說了一個故事,大名縣一對相愛至深的青年男女,因得不到父母的恩準,雙雙跳入荷塘殉情,次年,這個荷塘開滿了并蒂荷花。那時,不諳世事的元好問就對此奇怪震驚,如今,又得知了一只大雁為伴侶的被殺而觸地殉情,由雁及人,元好問不由地發(fā)出了“情為何物”這千古一問。
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不但十六歲的元好問不解,世上蕓蕓眾生,又有幾人能看得透徹,說得明白?不僅沉醉其間的人說不清,就是那些旁觀者、那些過來人也難以說清。愛情,是大自然留給人們永遠解不開的方程式。
在漢樂府詩《孔雀東南飛》里,男主人公廬江府小吏焦仲卿娶妻劉蘭芝,兩人本是琴瑟相和,如膠似漆,而且嫁入焦府的劉氏恪守婦道,勤勉賢惠,“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彪m“三日斷五匹”,卻還是“大人故嫌遲”。劉氏見自己如此辛勞勤勉,依然難入百般挑剔的焦母法眼,于是就告訴夫君“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弊罱K,焦母不顧兒子苦苦相求,生生將恩愛如漆的二人拆散,委屈凄苦的劉蘭芝最后不得不“出門登車去,涕落百余行”。那邊的焦仲卿也是痛苦不已,在送別愛妻的路途上向劉蘭芝發(fā)誓:“誓不相隔卿,且暫還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當還歸,誓天不相負”,可見二人感情至深。然而,被休后的劉蘭芝不被娘家人理解,反而以她被休為恥,急切想將她改嫁,甩掉包袱??墒翘m芝因心中裝滿了焦仲卿,不肯聽從父母安排而改嫁,兩難之下,最終不得已而“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滿含悲情和幽怨結束了年輕的生命。那邊的焦仲卿得知此事,悲痛難耐,也是循著妻子的腳步“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到陰間和愛妻相會去了。每次讀完這首詩歌,內(nèi)心在對焦母怨恨之余,總是在感嘆男女主人公對愛情的堅貞和守望,那種銘刻于心、浸透在骨髓、融化于血液里的美好感情令人贊嘆折服。
二
無獨有偶,宋代著名詩人陸游的愛情也是因為母親的橫加干涉而成了一場悲劇。
提起陸游,更多人知道的是,他是一位愛國主義詩人,是一位仗劍軍旅的抗金英雄,其實,鐵血男兒的背后,他還是一位對愛情專一的柔情漢子。
陸游的一生曲折坎坷,不但仕途屢遭打擊,難以得志,愛情生活也是非常不幸,演繹了一場凄苦的悲劇。
陸游與表妹唐婉本是青梅竹馬,結成伴侶之后又相敬如賓,恩愛無比(當時沒有近親結婚的禁令),只可惜,結婚三年,唐婉未能生下一男半女,陸母便生嫌棄,強逼兒子休妻再娶。封建時代,父母的話就是命令,迫于此,陸游忍痛割愛,違心休掉愛妻另娶。唐婉也尊父命嫁給了趙士程,一對恩愛夫妻就這樣被生生拆散。十年后,在一次春游中,陸游在陰城(今浙江紹興)沈園巧遇同樣出游的唐婉與趙士程,曾經(jīng)的愛妻,如今卻與另一個男人攜手相伴,目睹了這樣的場景,陸游震撼之余,怨、妒、思、憐,真可謂百感交集,面對曾經(jīng)的愛妻敬來的酒,忍住千般深情、萬種愁緒,縱是苦酒,也一飲而盡,隨后熱淚潸然而下,憤筆在墻上題下了《釵頭鳳》這首千古絕唱: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邑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這首詞中抒發(fā)了自己對前妻唐婉的深情愛慕和愛情遭受無情打擊之后的怨恨不滿、以及自責悔恨?!板e!錯!錯!”,“莫!莫!莫!”這六個字道出了詩人多少的悔恨和無奈。
那邊的唐婉,把這首詞從頭到腳反復讀了幾遍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失聲痛哭起來,回到家后,愁怨難解,便和《釵頭鳳》一首: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詢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其后不久,唐婉便滿懷愁怨抑郁而死。
此后的陸游北上抗金,又轉輾川蜀任職,風雨飄搖之中,軍務政務繁忙之際,依然放不下對唐婉的思戀和歉意,無奈之中,只能以詩詞來排遣和抒發(fā)自己的情感,比較著名的是他在七十五歲、唐婉去世四十年時游沈園揮淚寫下的兩首詩:
(其一)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其二)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飛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靜讀完這兩首詩,閉目細想,煙云朦朧的沈園中,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拄著拐杖,蹣跚于傷心橋畔,睹物思人,皆成遺恨,何等的悲涼凄慘。
陸游一直活到了85歲,無論如何,在那個年代里,他都算得上高壽的人了,但是,高壽并不等于幸福,愛情悲劇的凄苦一直伴隨他到終老,在他臨去世的前一年,詩人還寫下了對唐婉懷念的詩歌:
沈家園里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一場春夢,長達半個世紀,雖然是一場悲劇,雖然充滿怨恨、悲傷、遺憾和凄苦,但也贏得了天長地久,感動天地,催人淚下。也因此,詩人得以流芳百世。
問世間情為何物?大雁能為之生死相許。
問世間情為何物?多少人為之孜孜不倦,多少人視之比生命更可貴,比江山更可貴。
為人、為動物,能夠做到對愛情的如此專一堅貞,堪為情種,也值得人們的敬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