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思】背著太陽(散文)
從開壟撒籽起,成爺?shù)臒煷蜎]離開過手。日頭每天爬上他的額頭,溝溝壑壑都是太陽的影子,汗落一滴,太陽的身子就下沉一絲,直到歸鳥兒叫了,才頹然地從成爺彎曲的后背滾落到西山。
成爺不急著回家,在蚊蟲盤旋的地壟上盤腿坐下,點燃煙袋,混濁的眼看著西山漸深的霞,眼中漸染悲戚。
村子里的習慣,要將逝去的親人葬在自己家的地頭,表示不離不棄。
成奶的墳在地的西北頭。成爺每天在地里勞作,累了就坐下,像以前一樣,和成奶嘮嘮嗑。有時嘮起以前生活中的磕磕絆絆,不再是滿臉的煙熏火燎,反而是嘴角長遠的回味。
只是,隔了時空的對話,總是憑添很多的孤單。
等到夜幕裹挾了大地,成爺才撐著地壟,略顯踉蹌地站起來,背著雙手,嘴里念叨著“回家了,回家了”,向著夜幕下的村子走去。
成奶的墳在黑暗中隱去了輪廓,成爺?shù)纳碛霸诼窡粝伦兌?,又拉長。
居民點前的路燈明晃晃的,有納涼的女人們,遠遠地打招呼:“成爺,吃了嗎?”成爺佝僂著身子,也不抬頭,嘴里“嗯嗯”兩聲算做應答,繼續(xù)走自己的路。
木頭的門軸已經(jīng)有點銹了,推開的時候總要咯吱響幾聲。這個聲音成爺喜歡聽,家里寂靜,這點聲音好似也是個伴。關上門,又是咯吱幾聲。好似應對這咯吱的聲音,成爺喃喃著:“回來了,回來了”。
廚房的墻壁熏得黑了,燈泡也有些不明亮了,閉了會眼,才習慣了這點亮色。
廚房很干凈,鍋碗、柴草都擺放的很整齊,像成奶在的時候,一切都還是井然有序的。中午的一點涼菜在罩子下面,由于醋的浸泡,泛著黃褐的顏色。早起上地前瓷盆里發(fā)的一點玉米面已變的很蓬松。成爺熟練地生火、和堿、蒸饃,在昏暗的燈光下吃著自己的晚餐,然后洗刷收拾齊整。
站在當院,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星,明天的天氣應該很晴朗。到后院看看幾只羊,添點草料,一天的所有忙碌就都落幕了。
成爺?shù)氖謾C是老年機,只能接聽電話、發(fā)發(fā)短信,成爺是不會發(fā)短信的,只能看看。出去干活的時候成爺從不拿手機,總是壓在被子下面,晚上回來要睡覺了,才拿出來看看有沒人打電話。
打電話或發(fā)信息的總是小孫女,兒子、媳婦打電話純粹是偶然。
孫女這個點在學校應該睡了吧,有發(fā)的短信,也是囑咐爺爺注意身體,不要感冒,好好吃飯之類的。
就這一個孫女,那是成爺成奶的心頭肉。兒子兒媳在孫女一歲多就外出打工了,回來的次數(shù)一年比一年少,對孩子的問候也一次比一次少。成爺氣得幾次都在院子里大罵,可是最終誰還是誰的日子,沒有變化。
孫女在住校,周末才回來。高中的孩子,學習很緊張,但只要放假回來,收拾干凈自己的衣服,再把爺爺?shù)囊路?、床單都換洗干凈了,一老一小拿著農(nóng)具到地里干活,休息的時候和成奶一起嘮嘮嗑,成爺滿臉的笑意一如從前。
成爺沒有定鬧鐘的習慣,自己家的大公雞每天按時把他叫醒,起來正好是太陽露臉的時候。早起涼快,可是露水大,農(nóng)人是不選擇這時候下地的。成爺總是安排好一天的伙食,喂好了雞羊,在門口坐著,聽聽廣播,和路過的左鄰右舍打聲招呼,不外是“吃了嗎?”“送娃去啊?”
等到太陽升起,成爺又會噙著自己的煙袋,扛著鐵鍬去地上,或平整一下地壟,或拔掉長出的矮草,或在溝沿兩邊給家里的幾只羊拔點鮮嫩的青草。累了就坐下看看日頭,或者和成奶嘮嘮嗑。
成爺?shù)娜兆?,就這樣背著日頭,一個人來,一個人去。
成奶的墳還新著,停留在那里,像一個人的目光,等待、送別。
問候月兒。
人生總有不經(jīng)意的存在,也有恍覺珍貴的失去;有些牽掛來日方長,可有些牽掛后會無期。
從前以為人在最絕望的時候會撕心裂肺地哭,讀了《背日》才知道目光空洞沉默不語才是真的心死。
很想與“成爺”對話,收索枯腸后卻無話可說。
無語,我也淚目,快嚎啕了
問候月兒。
拜讀佳作,學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