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慵懶的午后，我約了朋友去咖啡屋坐坐。我喜歡兩個女人之間的絮絮叨叨，也喜歡咖啡屋白日的那份寧靜。于是，我先去了，坐等她來?？伤齾s來了個電話，說臨時有事來不了了，說改日吧云云。
　　 我不想立即離開，干脆叫了一壺咖啡，把自己囚在雅間。雅間還算雅致，咖啡色桌椅，古拙的壁掛，淺米色格子羅馬簾，加上咖啡壺嘴氤氳上升的熱氣及大廳傳來的若有若無的薩克斯風(fēng)，便有了一種暖暖的感覺。
　　 抿了一口清咖，苦澀。忽地想起一個老電影《給咖啡加點糖》。那好吧，我給自己加了一塊方糖，兩勺煉乳，輕輕攪了攪，一股濃香便蕩漾開來。小喝一口，滑進喉間的液體竟有絲綢般的感覺，很愜意，但同時也覺得少了些什么。少了什么呢？我徐徐移動目光查找，屋里，溫暖安靜，窗外，云淡風(fēng)輕。只桌上花瓶中一枝玫瑰落寞地開著，與我楚囚相對。是了，我是缺一個伙伴，這個美麗慵懶的下午，無人與我分享。
　　 把窗簾拉高一點，眼前便有了一方舞臺：遠(yuǎn)處的足球場上，一對爺孫在笨拙的玩球，樂此不疲。幾個飆車族高聲談笑著呼嘯而過。三位時尚女子將馬路變成了T臺款款而來，吸引著人們驚艷的目光……世界很精彩，卻似乎與我無關(guān)，我這是怎么啦？
　　 其實我平時不是這樣的，我是個愛熱鬧的人，哪里有我，哪里就有笑聲?？墒墙裉?，我卻愿意躲開人群，借咖啡屋一隅來梳理自己，讓思緒隨時光若有若無地流淌。
　　 不禁想起了我的朋友們。他們曾經(jīng)很出息，有的是企業(yè)的高管，有的執(zhí)教的先生，有的是善舞的藝人，有的是善賈的老板。平日里，大家都在各自的圈子里忙著，但只要我一吆喝，就會聚在咖啡屋，摘掉面具，抹平等級，不談國事，只談些琴棋書畫、風(fēng)花雪月。能使他們從滾滾紅塵中找到一方寧靜，把萬千煩惱束之高閣，回歸一點率真，是我的快樂。
　　 雖說基本都是由我發(fā)起，卻總是先生們搶著買單。不過，我倒是很愿意殷勤為他們倒咖啡的。記得那天也是雅間，我著一件大紅金色團花唐裝小襖，妖妖艷艷的。一手按著壺蓋，一手將壺提高，將咖啡倒出一道美麗的弧線，然后戛然而止，滴水不漏。先生們贊曰：好一個紅袖添香！我淺淺一笑，又為他們夾上方糖，添上煉乳，一一為他們輕輕攪勻然后坐下來仔細(xì)傾聽。
　　 我很愿意傾聽，甚至帶著幾分饑渴感傾聽。他們不見得英俊瀟灑，不見得曠世奇才，但他們骨子里自有一些先聲奪人的東西，像磁石一樣吸引著我。
　　 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時光！那時，我的心被友誼充盈著，脹滿了幸福。可現(xiàn)在怎么啦？是大家沒有時間嗎？不會，退休了，時間應(yīng)該更多了?？蓵r間都放在哪里啦？牌桌上？廣場上？歌廳里？魚塘邊？按說都挺好的，可我心中還是有深深的失落。
　　 不禁想起了亦師亦友的旺秋老師。他在家鄉(xiāng)農(nóng)村，我在湘潭工廠，詩文唱酬往來多年，卻貧病交加不告而別，可惜他滿腹的才華與他一同長眠在杉木莊的山崗上，鮮為人知。
　　 不禁想起了我的兩位美麗的同事英和平。她們并非花瓶似的漂亮，而是地地道道的工作狂！無論在哪個崗位，她們都是熠熠閃光的明星。我總是貪婪地欣賞著她們的盛世美顏，總是真誠地欽佩著她們的精明干練?？墒牵齻兾茨芏氵^病魔的魔爪，早早地就安息在了人生的后花園。我無法忘記最后一次去看小平，她眼里流露出的對人生無限眷念。也無法忘記阿英，她最后的笑靨真的如花兒一樣盛開。這兩幀畫面，已深刻我的腦海。
　　 不禁想起了中學(xué)的一位同窗。他將青春的熱血灑在了騰格里沙漠。退休后，裹挾著大西北的風(fēng)云迫不及待地回到他心心念念的家鄉(xiāng)，可他卻融不進去了。他驕傲的心看不起庸碌，大有“吾誰與歸”之感?？伤荒苓z世獨立，不能羽化登仙，也只能“庸碌”地唱歌跳舞打牌熬著。我知道，他并不快樂。
　　 不禁想起了我的閨蜜麥李兒，那圓圓的臉龐，如花的笑靨立刻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還是十八歲的樣子。我們一起走十里地去開會，我們一起喝她媽媽煮的陰米粥，我們一起半夜三更端著煤油燈去上百米以外的公廁……可是現(xiàn)在卻很少聯(lián)系，而原因只是她要帶外孫忙家務(wù)，也不會使用智能手機。
　　 不禁想起了我的哥哥姐姐，想起我們多次烈火烹油的聚會，鮮花著錦的旅游。又有好久沒有相聚了，不僅僅是新冠疫情，更多的原因是我們都老啦！走不動了。最小的老九我也奔七啦！一次次聚會，一次次人數(shù)在減少，大姐夫、大哥、五哥、八嫂都相繼離我們而去，眼睜睜地看他們離去卻無法留住，怎么不叫人痛斷肝腸！
　　 確是有些感傷了，嘆知音不再，嘆親友早逝，嘆流年似水，嘆雙鬢已秋，嘆日漸孤獨……
　　 其實，我也知道，所謂親人朋友，不過意味著，你和他們的緣分就是會今生今世不斷地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而且，他用背影告訴你：不必追。這是大自然的規(guī)律，無法改變。不能改變，就握手言和吧。
　　 我也知道，朋友不一定能夠永遠(yuǎn)，因為時代在變，觀念在變，個人的際遇在變，這些變化也會使友誼產(chǎn)生距離，這是常態(tài)。即是常態(tài)，那就認(rèn)可吧。
　　 但也正是這樣，失落，也成了必然。
　　 好長一個下午，冬日溫暖的太陽從窗口射進來，從桌面爬上我的面頰，又爬上我的發(fā)端。然后滑落到樹梢，像書畫作品落款的印章。然后，悄然隱入遠(yuǎn)山，導(dǎo)演“為霞尚滿天”的華麗落幕。
　　 此刻，有誰知道在一間咖啡屋里，有一個遲暮女子啜著已經(jīng)涼透的咖啡在默對著夕陽？
　　 魚說，我在流淚，你看不見，因為我在水里；水說，我能感覺到，因為你在我心里。
　　 很久很久以前，網(wǎng)上的一句絮語，莫名喜歡。
　　 可我的水呢？
　　 沒人來打攪我的悲喜。
　　 使我能安靜、安靜地品味孤獨。
　　 （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