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在我腦海里原本是一個悲情的詞。
　　 兩個相愛的人，在期盼的兩端，忍受被分隔兩地帶來的扎心疼痛。等待一年的時間，在喜鵲搭建的橋上相遇，用二十四小時的陪伴，傾訴三百六十五天的思念。
　　 而現(xiàn)在，我不得不對這個詞語在心里的釋義進(jìn)行改變。人們把這一天奉為“情人節(jié)”，對有情人，寄予美好的祝愿。各式各樣的商家，利用“情人”的噱頭，在這一天，也打扮得頗有情調(diào)，爭搶著兜售，充滿“愛意”。
　　 大部分人，只愿意看到愛情最理想的畫面，比如最浪漫的相逢，最感人的擁抱，最驚喜的禮物。但，很少有人去珍視一點，最平淡的陪伴。除非，他們像牛郎織女一樣，中了思念的毒。
　　 真要說點什么特別的感想，應(yīng)該是這一幕。
　　 父親挑著擔(dān)子，一頭一個筐?？鹄镒粌阂慌?，在喜鵲簇?fù)硐?，向著孩子的母親靠近。這座橋不論危險與否，是這個家一整年的盼頭。
　　 已為人父母，只要有一丁點關(guān)乎到孩子，大腦的神經(jīng)就立馬觸電，便想到當(dāng)父母的不容易，尤其是成為一位母親。
　　 也正是今日該說的。
　　 沒能來得及趕在孩子出生前到達(dá)你身邊，這應(yīng)該是我對你一輩子的虧欠。
　　 我心里有無數(shù)的畫面閃現(xiàn)，你我身份轉(zhuǎn)變的第一瞬間究竟該如何面對？是激動地抱頭痛哭，還是咬緊牙關(guān)，把緊張和喜悅一塊吞進(jìn)肚子，對著孩子傻乎乎地笑。我拉著你的手，幻想著一夜白頭，孩子有了孩子，一大家子，其樂融融。
　　 但是不是，都不是。
　　 千算萬算，這種期許，成了遺憾。我拖著行李箱，隔著病房的玻璃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你躺在病床上，面容憔悴。看到我，你就落淚，扭過頭去，苦笑一聲，說這會兒不想見到我。那時，我手心握著行李箱的拉桿，沒有了知覺。
　　 孩子躺在嬰兒床上，被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安靜得像個吃飽的蠶寶寶。偶爾砸吧砸吧小嘴，翹起嘴角，分外可愛。我知道，身份在我來時的路上就被賦予了，只是她不是第一眼看到。
　　 一條像是蜈蚣一樣的疤痕無情地嵌在你身上，更像是小丑咧開的嘴，嘲弄生命的誕生會是一場驚心動魄的較量。或者，是一個遲到的歉意，紋在身上，讓我一輩子不得安寧。究其根本，還是我自己下的刀，割在你身上，我疼，你更疼。
　　 我以為一刀會很快，趁著麻藥的勁兒，就一下，生命的界限就會被分割成清晰的兩個。
　　 我又錯了。
　　 點滴，就像是一眼深泉，汩汩不斷。別在手上的針頭，扎入肉里，這點小疼痛在手術(shù)后，根本算不上疼痛。
　　 醫(yī)生很有規(guī)律，每天上午清場，只留一個人在病房陪護(hù)。這時候，我就拿著小馬扎，像因循守舊的大爺去臺子前聽?wèi)颍瑩u搖晃晃到走廊盡頭的樓梯口坐著，倚著墻，立馬入睡。我知道，我只是不斷驚醒，而你，是無法入睡。陣痛不定時襲來，燒光了耐心，燒退了你的倦意。那會兒的你，像是癱瘓的機(jī)器人，只剩冰冷的屈服。
　　 護(hù)士頻繁地叫嚷和止痛泵一樣，只是“嗡嗡”的雜音，于疼痛而言，這是在上演掩耳盜鈴的寓言故事。惡露，原本是與我們不相干的陌生詞匯，這一刻成了你的夢魘，在護(hù)士鄙夷的詞句中揭開丑陋的面紗：“有這么疼？忍著！”你必須遵照醫(yī)囑，咬著牙，支撐起身子下地走路，我像個生硬的拐杖跟著，卻比你抖得還厲害。母乳無法順利產(chǎn)下，你高燒不退。腫脹的身軀，像全身在發(fā)炎，難以消退。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是我低估了母親這個身份，比父親承受太多。
　　 六七月份的天很勤快，總是把火燒得旺旺的，生怕人間感受不到溫暖。里屋的老舊房間，通風(fēng)不太順暢，也悶熱難耐。你也跟孩子一樣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在農(nóng)村老舊的習(xí)俗里，煎熬著。你我都不太懂，盡管網(wǎng)上的建議對你來說都是一種解放，但在長輩的說辭中就充滿了挑戰(zhàn)。
　　 “我們是過來人，是為了你好。”為了讓你相信，就用身邊的例子列舉著諸多不利的后果。不用去找科學(xué)的依據(jù)論證，這樣的善意是無須用科學(xué)去解讀的。
　　 沒錯，長輩是真心實意為了你想，這無可厚非。也正是因為如此，你我也會遲疑，想著小心謹(jǐn)慎也好。一條疤痕會漸漸失去疼痛，但遺留病根隱患，是一輩子無法消除的。洗頭、刷牙，日常生活就成了掃雷游戲，生怕不慎就點著引線。這樣的煎熬，讓你變成了溫水里的青蛙，熱，也無法掙脫。
　　 孩子也像一只小青蛙，從胎動的幅度，到出生后的翻滾，在解放手腳的這一刻就向我們舉起了“造反”的大旗。她吃兩口就睡，你還沒有睡著呢，她就又開始了表演?？蘼暿呛谝估锏睦?，那聲音，充滿了生命剛觸碰到真實世界的膽怯，也是一種試探和挑釁。
　　 那幾個月，你的眼睛是孩子的燈，呵護(hù)她在襁褓中成長，照亮她探尋世界的第一步。她卻總是用不規(guī)律的作息把你黏住，那種戲謔似的調(diào)皮，讓你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你不舍得責(zé)怪，總是哭笑不得，把怨氣對著屏幕，沖我發(fā)來。
　　 是的，我在孩子剛出生后一周，又不得不離開，把孩子的一切，交給了你，還有我的父母。我的啟程里貼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為了生活”。
　　 直到把她接到身邊，把你接到身邊，這份不安，在我的嬉皮笑臉下才有了些許安慰。我努力騙自己，在她還未有過的記憶里，錯失的大半年時光，如果不說，我能從后續(xù)更多的陪伴中發(fā)酵出來一點，填補(bǔ)上這些時間孔隙嗎？
　　 我想努力讓她感受到父親的愛，盡管她不知道什么是愛。也想讓你明白，我也能為你分擔(dān)，盡管，有時候你的懷抱是她必須的依賴。
　　 今天是七夕，這些應(yīng)該熬過去了吧？
　　 她兩歲的小腦袋瓜里，有了自己的想法。她和你打鬧，和我嬉笑，這樣笑著鬧著，時光就過去了。
　　 總想著孩子還小，我們還年輕，但有些事，她就已經(jīng)開始對著你我，用好奇又充滿熱情的口氣，說：“我自己來！”
　　 所以想說，趁著她還需要，我能給予，就這樣多些陪伴吧。
　　 也想說，是因為你，給了我不一樣的身份，必須該鄭重其事地說一聲“謝謝！”
　　 寫在最后，再來一場期待吧！興許，這一天該叫“家庭節(jié)”！
　　 來年七夕，牛郎織女相見，我們，也同樣與“未來”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