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A
　　 手機放在上衣口袋里，“嗡嗡”地震動，像在輕輕敲打心臟，是的，心臟。
　　 辦公室里永遠是這樣，一杯茶，一張報紙，偶爾聽聽音樂，寂寞如洪荒年代。
　　 遠遠地離開，然后開始想念。
　　 是每天晨鐘暮鼓，朝九晚五的生活。是推開門看到你的安然。是無人知曉地擦拭那個玻璃口杯纖塵不染的心境。是想做許多許多的事，但只有自己知道。是最近的距離說著最遠的話。
　　 去年九月十六日，下了第一場雪，來得比較早，我還沒有準備好。
　　
　　 （一）
　　 因為冷，所以辦公桌的抽屜里不斷地有麻辣食品和巧克力。吃得天真放縱，口舌生麻，微微出汗，和同一個辦公室的女孩一起吃東西，一起說說周末的電影，或是要不要去買好看的衣服。
　　 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一年又一年，辦公室里最普通的文員，瑣碎而繁忙。還有那個討厭的老女人，總在背后口舌。我就是我，勤奮、努力，不為誰，只為自己。
　　 雪。
　　
　　 （二）
　　 無人的辦公室，他的手抄在褲兜，安靜地憑窗而立，眼神渺渺，眉目間有一點點淡淡的傷感。聽到腳步聲轉過臉來，那樣沉穩(wěn)的面容，一些平日里工作上積攢的怨意在這一刻淡然遠去。原來，他也有這樣寂寞的身影。
　　 每天的白紙黑字，他的才華只露冰山一角。最喜歡的，卻是拋開公文，他在桌前執(zhí)一管狼毫，輕蘸筆尖，下筆有神。我只能匆匆進出一下，在無人的走廊慢慢回想。不到十米的走廊，高跟鞋用一分鐘就可以走完。
　　 雪落了一層又一層，原先的風景早已模糊，天地間沒有兩片一樣的雪花吧。
　　 如果我站在你身旁，也拿起那枝毛筆，發(fā)梢剛好夠到你的肩膀。
　　 如果。
　　
　　 （三）
　　 感謝生活。
　　 一次短短的旅游，我竟然和你坐在了一起。離開單位，我可以從容不迫地面對你。淡淡的花香，濕潤的空氣，在這個季節(jié)里南方仍有夏的痕跡。坐在他的自行車后，車子拐彎時，手輕輕搭一下他的腰，一掌微微的汗，心里竟有了相依相惜的感動。在大巴車上昏然入睡，不經意靠了他的肩，瞇著眼不想糾正，只看窗外每一道風景都絢爛如畫。
　　 習慣了清晨在他的電話鈴聲中起來，躺在床上只為那幾句叫早聲愉悅整天。習慣了吃飯坐在他的右手，斟茶、夾菜、遞紙，能做的恐怕也只有這些低到塵埃里的事了。在游船回來的渡口，遠遠地看見他的白襯衫，近了，你眼中不加掩飾的等待，仿佛春天的溫柔落在里面，成了很深很深的湖。這么多年，這么多年，人生原來有一份驚喜在這里靜靜地等待。
　　 從此喜歡工作，喜歡辦公室，卻原因不明。
　　 提前五分鐘上班。下班鈴響后才鎖門。電腦里放一首首說不清道不明的歌，快樂或是憂傷。那個口舌老女人，更加可惡。
　　 雪花落盡，天氣卻還是這么冷。在不久之后一定必須離開。這個冬天，等不到窗臺的那盆花綻放了。
　　 于是沒有送別，也不說再見。辦公室的那個女孩說，這樣的日子，還是走了好，只是以后沒那么容易見面了。我們笑得沒心沒肺，擁抱了一下也沒傷感。
　　
　　 （四）
　　 在冬的暖氣里我反復感冒，睡睡醒醒很多天。看到積雪全部融化，對自己說：“放下吧，一切沒有痕跡最好。”每天穿行在家與新單位，有時在路口，有時在樹下，莫名地嘆口氣，漸漸地都會好起來，時間總會慢慢過去。
　　 那些人啊那些事，那些眼神啊那些感動，只在偶爾的手機短信里，記起那年早早飄落的雪。
　　
　　 PartB
　　 喜歡下雪，這天地的精靈自由地沒有重量，無論風從那個方向來，它都跳著自己的舞蹈。
　　 才是不惑，怎么就有了暮年的感覺。太多的滄桑沉淀成眼角深深淺淺的紋路。工作太辛苦，頭發(fā)總是一掉一把。生活平靜如水，一天又一天，有時快樂有時悲傷。
　　 悲喜都已經遠去，而我還在原地。
　　 辦公室里新來了一個年輕人。我看了一下身份證，小自己十歲。十年，花開花謝的無數(shù)個春天，一條寬闊的時間河流，兩岸是不同的人生。照片上的那個女孩輕輕地笑著，頭發(fā)短短，發(fā)梢新新。就這樣吧，還有那么多的事要做，我都要一路小跑了。
　　 天是那么陰郁，怎么不下雨，不吹風，來點雪最好，已經九月十六日了。
　　
　　 （一）
　　 因為忙，所以把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簡單而蒼白。在一大堆公文材料里偶爾喘口氣，還要去應付那些雜七雜八的是是非非。小科員們一個個都在背后說我的壞話，面對面時臉上嫵媚的笑卻能滴下水來。有時關起門，將手機鈴聲調到靜音，一個人安靜地站一會，面朝窗外，白云須臾變蒼狗。
　　 這樣的生活已經很長時間。
　　 回到家真好。老婆的笑容像溫厚的海棠花，女兒則是明亮的星辰，但我在家很少說話，寫字，看書，睡眠很好。盡管明天一大早，那個上訪的老頭肯定又在辦公室不走，一臉的苦大仇深。
　　 沒有夢的夜晚是離我最近的天堂。
　　
　　 （二）
　　 總是能聽見時有時無的音樂聲，有人在上班時間聽歌。推開門，她在那里看書，眼瞼低垂，目光在書頁上流連，一臉的悄然無知。責備的話沒有出口，只見吊蘭伸出長長的一枝搭在她的肩膀，白色的小花仿佛一片雪落在那里。
　　 她很努力，工作適應得很快。也許是年輕吧，有些任性，犯了錯誤還總在那里狡辯，上班的時間總會打開電腦聽歌。能夠適可而止，還好。
　　 關上辦公室的門，窗臺上的花姹紫嫣紅，別人都說我花養(yǎng)得好。只要用心，沒什么做不好。昨天無意看到她悄悄地擦拭我的玻璃口杯，心里一時兵荒馬亂。如果時光倒退，她看的那些書我也喜歡；如果沒有十年的距離，我也可以嘗一嘗她的那些小包裝零食。十年，只可以在微醉的飯局里看她時間長一點，只可以偶爾在辦公的路上和她并肩走一走，只可以在她的埋怨里說：“不可以?！?br />　　 站在窗前很久，沒有如果。
　　
　　 （三）
　　 人生竟然還有一段可以一起走的旅途在等待，于我。
　　 江南，從唐詩宋詞里走來，從曾經年少的夢里走來。那天下雨，所謂“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人生有太多的感慨，幸好有你，從此，能不憶江南。
　　 南方的夾竹桃一改北方的纖細低矮，高大如樹，花朵紅碩如嘆息，我們一起走過；金桂、銀桂，細碎的花朵在綠葉間閃爍，多么濃郁的芬芳，我們一起走過；參差的荷葉，在水面攤開一季的心事，我們一起走過。還有《梁?！返膫髡f，穿越千年的時空，唯有愛是永恒。
　　 我安心地享受著你為我做的一切，喝茶，吃飯，聽你的絮絮叨叨嘰嘰喳喳，慵懶如在家的平常日子，心里卻是滿滿地歡喜。喝了酒，我忘形地說領導的壞話，同事之間的勾心斗角，自己這些年的辛苦，甚至年少時，困窘家境的自卑，你在離我最近的地方。那天導游退身份證，你拿著我的證件傻傻地看，霎時你和我的十年唿嘯而來。晚上，收到短信“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然后是歸程，我習慣于你坐在我的右邊，習慣于你輕輕地靠著我的肩若有若無地睡著。窗外的風景漸漸熟悉起來，回家就在眼前，心臟一下一下地在跳動。
　　 后來，沒有后來。我早知道她一定會離開，只是沒想到這么快。
　　
　　 （四）
　　 她不讓送。遠遠地在墻角看她樓上樓下忙碌，很想摸摸她已經長長的發(fā)。不忍心，折回家，坐不下來，又去，至到車開走。過路的老太太奇怪地看著我，冬天清晨雪中失魂的老男人。
　　 主動約了一場飯局，搶著喝別人的酒?；丶彝纯斓卮罂抟粓觯瑳]有人知道為什么。雪那么大，那么大，不見我的江南。
　　 生活還要繼續(xù)。在她還空的辦公桌前久久地坐一會，聽別人放那些熟悉的歌會發(fā)一下呆，把她沒有帶走的花養(yǎng)得枝繁葉茂，洋洋灑灑。記著她的好，記著她說話時細細嫩嫩的語氣。閉上眼，想念離開江南的你，一切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