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土地廟(散文)
傍晚時分,薄暮冥冥,天色陰沉,空氣仿佛格外凝重,令人窒息。一陣凜冽的寒風吹過,院子外的老槐樹上,最后一片枯葉終于支撐不住,悄然落下。母親什么也沒說,什么也說不出,孤身一人去了土地廟。
“福而有德千秋祀,正則為神萬世尊?!蓖恋貜R,顧名思義,供奉的是土地公公。每個村都有土地,自然每個村都有土地廟,土地廟相當于天界常駐人間的辦事處,分支機構,土地公公是最基層的干部,屬于本地的菩薩。在篤信佛教的母親眼里,土地廟的菩薩最靈驗,最有同情心,尋聲救苦,有求必應。
母親幾乎每年都會去土地廟。除了春節(jié)清明節(jié)按慣例去祭祀,家里有什么大事小情的,也要去和菩薩匯報一下,求個順遂,祈禱平安。土地公公沒有架子,也不擺譜,一塊禱頭肉、三杯薄酒,已經是最高禮節(jié),實在沒錢買這些的話,清香一支也是誠心,用不著有顧慮,菩薩不會計較。
在我小的時候,曾經被母親帶著去過一次土地廟。一路上母親不停關照我,到了那不要害怕,不要說話,更不要東張西望,喊你磕頭就磕頭,求求菩薩保佑你,身體好學習好,長大了有出息。和大多數(shù)土地廟一樣,我們村里的土地廟也很破舊,甚至有點寒酸,但是里面供奉的福德正神土地公公,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威嚴令人恐懼,恰恰相反,在我看來,笑瞇瞇的,倒是有幾分慈祥。
擺上酒肉,點上香火蠟燭,母親把各種準備好的說辭說了一遍,無非是求菩薩保佑,全家太平,福壽延年之類,然后又自顧自地說,“這是我家大小伙,來給您磕個頭,求求菩薩多多照應!”接著給我使個眼色,我“撲通”一聲跪下去,實實在在地磕了三個響頭。
自從我離開學校出來打工,母親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每次從家里出來,往往都是天不亮就要出發(fā),母親每次都不會忘記在我出發(fā)前,洗洗手洗洗臉,在家神柜上的香爐里點上三支清香,恭恭敬敬地作個揖,祈求菩薩保佑我一路順風,平平安安。心地善良的母親,平日里為人做事也是以虔誠的佛教徒自居,肯吃虧,肯幫忙,處處與人為善,鄉(xiāng)親鄰里個個夸她是個菩薩心腸。
我在外打工多年,和母親是聚少離多。剛開始那幾年,母親總是希望我做幾年就回家找個工作,離爸媽近一點,省得他們牽掛。我嘴里應承著,心里卻從來沒有當回事,結果一晃就是幾十年。母親后來也沒有提起過讓我回去的事,直到她得了重病,我才偶然從姨奶奶口中得知。
多年來母親非常思念我,放心不下我,總是盼望我多回去看看。稍微有點空閑,母親就到村頭的土地廟點支香,禱告一番,站在廟門口向村口大路那頭張望,許久,才落寞地回家。
母親病重期間,我回家照顧她,正值農歷新年,這也是我離家二十幾年來唯一的一次在家過年。母親雖然已是病入膏肓,疼痛難忍,可是難得這么長時間的母子相聚,看得出她很開心,特別是當我像小時候那樣睡在她身邊時,母親眼里有著特別的光亮。年三十晚上,我和母親說了很多話,臨近子夜新年到來之前,母親讓我替她去了趟土地廟,燒香磕頭敬菩薩。
土地廟是一方百姓的信仰所在,也是村里老人走完人生后的臨時庇佑所。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說法,老人去世后,先得去土地廟暫住,三日之后才能登上仙界,有屬于自己的住所。當然,暫住是免費,但是管住不管吃,亡人吃飯得由子女后人一頓頓送去土地廟,并央求菩薩好生照管。
過完年不久的這個傍晚,隨著老槐樹上最后一片葉子的落下,母親也走完了飽受辛勞和病痛折磨的一生,一句話也沒說,去了土地廟,這次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我沒有擔心,我想,母親這樣一心向善的好人,在土地廟肯定會受到很好的照顧。
從此以后,母親只能在夢里,在夢里的,還有那家鄉(xiāng)的土地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