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蟬鳴(散文)
又是一場秋雨,終于感到了絲絲的寒意,已然聽到了冬天的腳步聲。
對于過去了的這個夏季,除了炎熱外,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便是那浩浩湯湯的蟬鳴了。蟬聲一響,夏天便奏響了序曲,隨著蟬鳴的歡暢,夏天也就步入了高潮。鋪天蓋地的蟬鳴聲跟夏天一樣熱烈,熱烈得甚至讓我十分懷念。因為這是久違了的蟬鳴,很多年都沒有聽到這海洋般的蟬鳴了。
“群蟲喜炎熱,此獨愛高陰。薄蛻聊依葉,清聲已出林。人閑感衰節(jié),風急雜遙砧。虛腹曾何竟,常憂螗斧侵?!边@是北宋著名現(xiàn)實主義詩人梅堯臣寫的《秋日詠蟬》。蟬鳴于炎熱的夏季,卻總愛在陰涼處停歇。和蟬一樣,不喜炎熱,而喜陰涼,這或許便是我對蟬尤感興趣的緣由吧。
居住在“四大火爐”之一——長沙市的我,早已習慣了漫長而又炎熱的夏季。說句實話,一年四季中,我最不喜歡的便是夏季,而長沙市的夏季又似乎格外的長,從三月下旬開始一直持續(xù)到十月下旬,這期間幾乎都是高溫炎熱的天氣。長沙市除了高溫炎熱外,還有就是潮濕悶熱,這種悶熱的天氣尤其令人不舒服。而我不知是身體本身的原因,還是不喜歡喝水的緣故,只要到了夏天,總是要時不時地中上一次暑。一到夏天,除了去社區(qū)門診刮痧,拔火罐外,更嚴重的一次竟然被送進了大醫(yī)院,而為我診治的醫(yī)生告訴我說這是熱射病,如果不注意防暑的話,那是要死人的。自那次進醫(yī)院被搶救后,只要到了夏天,我就格外注意了,隨身攜帶的包里也常備仁丹、風油精和藿香正氣水。
說到蟬,自然而然我就想要吟誦唐代詩人虞世南寫的一首詩《蟬》:“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br />
詩人以托物寓意的手法,通過對蟬的形體、習性和聲音的描寫,以對蟬的棲高飲露、蟬聲遠傳特征的刻畫來暗喻詩人的清朗俊秀、高標逸韻,以對蟬的高潔與氣度的贊美,來升華出對人的內(nèi)在品格的熱情贊美和詩人的高度自信。
而另一位唐代詩人李商隱同樣也寫了一首《蟬》:“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薄宦梗猶泛,故園蕪已平。煩君最相警,我亦舉家清?!蓖瑯邮峭形镌⒁猓瑓s另有一番意味。顯然李商隱相比虞世南,生活要困頓許多,且仕途不順,很不得志,雖寄人籬下,但他能堅守清高之志。
蟬還是蟬,但對于蟬的認知或者喜愛卻是因人而異的。虞世南眼里的蟬已不是俗世中的一種小昆蟲,而是居之高位卻堅守高潔的象征。李商隱眼里的蟬是棲高難飽,費聲鳴叫卻無人理會,純屬徒勞,而他借蟬來表明自己即使是處于世情冷淡,無人相知的境地,也能清高自處,潔身自好。
童年時,一到夏天,教室外的蟬就在樟樹上鳴叫不停,煞是熱鬧,弄得我們無心聽課。而和我一樣調(diào)皮的幾個男孩子,只要一聽到下課鈴聲響,就會直奔苦楝樹下,或用彈弓,或用長竹竿,去撲捉聒噪的蟬,但是,我們卻往往都以失敗而告終,蟬鳴依舊。
直到有一天,雨后天晴,在一棵樹旁,我和兩個小朋友看見一只小蟲從雨滴敲打開的小洞里爬出來,身上沾著泥土,它用有力的足爪緊緊地抓住樹干,慢慢地往上爬,直到爬到樹枝上,才開始蛻皮。它的后背一點點地裂開一道縫,漸漸地露出了翠綠的嫩脊背,接著,我們又看見它的頭和身子從殼里翻了出來,但尾部和后面的足爪子還在殼里,支撐著蛻化而出的軀體。我們屏住呼吸,看著眼前在書本上看不到的新奇。小蟲的脊背的顏色開始從嫩綠轉(zhuǎn)變?yōu)榘岛稚哪劬G的羽翅逐漸伸展開來,一點點豐滿,并變得透亮。
“啊,蟬?!辈恢钦l輕輕地說了一句。
“噓。”我示意他們不要做聲,以免驚擾了蟬。
“金蟬脫殼”、“薄如蟬翼”就在我們?nèi)齻€小屁孩的眼下真真實實發(fā)生了。一只蟬的生命成長的奇跡,就讓我們?nèi)齻€小屁孩見證了。
蟬朝著樹上爬,一直爬到我們夠不著的地方,它張開透明的羽翅,一下子飛了起來,飛上了高高的樹枝。我們看不到它了,但卻聽到了它發(fā)出的稚嫩卻嘹亮的聲音。
后來,長大了一點,在法布爾的《昆蟲記》中讀到了《蟬》這篇文章,對蟬有了全新的認識,可以說是顛覆了過去對“蟬是害蟲”的看法。蟬,一只小小的昆蟲,要在不見天日的地下,經(jīng)過三年、五年甚至十幾年漫長的化育,才鉆出地面,再蛻皮羽化,飛上樹梢,可在陽光下的歌唱卻只有短短的三十五天生命!
黑暗中,這不是一天、三天、五天,而是一呆就是三年、五年甚至十七年。這是何等的堅毅、忍耐與執(zhí)著?那種黑暗中的孤獨、困難與堅持,又有誰能理解與承受?而這種執(zhí)著與堅持,僅僅是為了鉆出地面,能夠幾天或者一個月地生活在陽光下,去釋放自己最嘹亮的歌聲。
或許是因為在黑暗中待得太久太久了,所以,蟬兒一旦從泥土中蛻皮羽化出來,就會不停止地對生命與陽光歌唱,甚至在夜里,它們也會抑制不住歌唱的欲望而放聲鳴唱。
這讓我想起了一部電視連續(xù)劇《敵營十八年》,說的是共產(chǎn)黨員江波為完成組織交給的任務,只身深入敵營十八年,從事地下情報工作。他不顧個人安危,與敵人巧妙周旋,最終憑借自己的機智,關鍵時刻當機立斷,一次次將情報安全送出,粉碎了敵人的陰謀詭計,終于迎來了中國人民的解放,擁抱了燦爛的光明。
這也讓我更加敬佩像蟬一樣的科學家和各行各業(yè)的不計個人名利和得失的無私貢獻者,比如為兩彈一星做出卓越貢獻的以錢學森、鄧稼先、王淦昌等為首的一大批科學家、科學人士,還有為中國糧食安全做出貢獻的水稻雜交之父袁農(nóng)平院士、小麥雜交之父李振聲、趙洪璋等專家,還有為中國醫(yī)學作出重要貢獻的屠呦呦、張伯禮、鐘南山等醫(yī)學家。像他們這樣的像蟬一樣,在各自的領域中默默堅守寂寞孤獨的事業(yè),這樣的科學家、農(nóng)業(yè)學家、醫(yī)學家、文學家、藝術家比比皆是,他們的默默堅守,幾年、十年甚至幾十年如一日,無怨無悔,就為了有朝一日,能讓自己的研究成果奉獻給人類,奉獻給社會。
蟬,只是大千世界的一種小昆蟲,它們飲著清露,在暗無天日的泥土中長時間堅守著,它們是大地和生命的精靈,它們是大自然的高潔志士;當沖破黑暗,飛上枝頭,它們就成了夏天嘹亮的抒情歌手,唱響歌頌陽光,歌頌生命的聲音,它們是優(yōu)雅的樸實無華的君子。
蟬兒的歌唱,讓毒辣的陽光變得柔和;蟬兒的歌唱,讓漆黑的夜晚多了浪漫;蟬兒的歌唱,讓窮困的山村有了孩子的歡樂;蟬兒的歌唱,讓故鄉(xiāng)的小徑不再孤單,讓離鄉(xiāng)奮斗的人更加牽腸掛肚。
有很多年沒有聽到蟬兒此起彼伏、熱鬧非凡的鳴唱,似乎感覺到蟬兒已經(jīng)到了瀕臨滅亡的境地。直到有一次,參加宴會,在餐桌上看到了一道由“蟬”做成的“美味”,才忽然明白了個中的緣由。
我吃過竹蟲,也吃過蠶蛹,當被油炸了的“蟬”當做一道菜擺在我面前時,我卻沒有了一點食欲,仿佛聽到了蟬兒絕望的哀鳴。擔心不久的將來,蟬兒會退出這個也屬于它們的世界舞臺,再也聽不到蟬兒歌唱生命、歌唱陽光的鳴聲。就像斑驢、爪哇虎、旅鴿、袋狼等千千萬萬個物種,由于人類的自私和貪婪,這些物種已經(jīng)完全滅絕了,無論在世界的哪一個角落都已經(jīng)沒有了它們的蹤跡,它們只是留在了自然教科書的圖片里、博物館的標本以及孩子們的想象中。就連滿天飛的麻雀,由于國人貪婪的舌尖,也一度成為了瀕危物種,讓本來就多姿多彩的世界,逐漸變得單調(diào)寂寞和索然無味。
我不敢想象森林中沒有了老虎的咆哮,沒有了狼的嚎叫,沒有了麋鹿的奔跑;也不敢想象草原中沒有了獅子的怒吼,沒有了大象的漫步,沒有了瞪羚的優(yōu)雅;也無法想象江河中沒有江豚、白鱘,海洋中沒有了海豹、海獅、海鯨。當北極沒有了北極熊,南極沒有企鵝,天空中沒有了蒼鷹、禿鷲,草叢里沒有了變色龍、蛇,長江中沒有了中華鱘、揚子鱷,我們的世界還有意思嗎?
蟬鳴稀疏,蟬聲凄厲,但愿這只是嬋兒的警告,而不是在為人類奏響哀樂,敲響喪鐘!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全面禁止和嚴厲打擊一切非法捕殺交易食用野生動物的行為!”“全面禁止銷售食用野生動物及其制品!”呼吁,倡議,指示、立法,執(zhí)法,亡羊補牢尤未晚,只要我們切實行動起來,保護好我們生活的天空、大地、江河湖泊和海洋,我堅信世界會變得更和諧,更美好,明年夏天的蟬鳴更熱烈,更響亮!
2020年10月3日于長沙市
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