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藥到病除(小說)
二十世紀(jì)七十年代末,古鎮(zhèn)村衛(wèi)生所就一個醫(yī)生,姓牛,小名叫老悶,內(nèi)外婦兒全看。
說起來這老悶,別看名字土氣,可那血統(tǒng)是很高貴的,據(jù)說,他爹叫牛志清,年輕的時候外傷和槍傷看的極好,在河?xùn)|一帶很有名氣,后來傳到了軍閥閻錫山的耳朵里,這一下好事來了,閻錫山先是把自己的一個小老婆送給了牛志清,后來再在他的老家給他買了三十畝的水地,要和他交朋友。牛志清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就把家里那上好的水地交給了大老婆管理,自己帶上小老婆,跟隨了閻錫山,做了他的“御醫(yī)”,戰(zhàn)場上救過很多人,后來在太原生下了老悶。
牛志清因為喜歡自己的小老婆,所以把老悶也當(dāng)作了那掌上明珠,一邊是生活上對他無微不至地關(guān)懷,一邊把自己的看外傷的秘方傳給了他,并對他說:“老悶啊,這個方子你就記在你的心里,化在你的肚子里,誰也不許說,要知道,這就是你以后吃飯的本錢,就是以后爹我去了,也就算是給我牛家立個規(guī)矩,這個方子傳男不傳女,傳內(nèi)不傳外,都記住了?”
那個時候老悶還小,不知道其中的厲厲害害,只是含混著點了點頭。后來不久,老悶爹夜間出診,吃了流彈,當(dāng)下一命嗚呼,老悶在太原沒有了靠山,就帶了老娘躲回了老家古鎮(zhèn)村,解放后在村里衛(wèi)生室工作了。
那個方子到底多厲害,古鎮(zhèn)村以及方圓幾十里的老百姓都知道!不管是誰身上出瘡化膿,或者長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疙瘩痘痘,只要找到老悶,那就會藥到病除——但是也有藥到病不除的時候,那就是碰到了不識相的人來看病。
那時候衛(wèi)生所已經(jīng)由村里開辦了,老悶的工資由大隊給付,也不和效益掛鉤,所以漸漸地大家去看病的時候都給他帶幾個雞蛋,或者拿上一包白糖,這樣的話,那病就會藥到病除;可是有的人不知道老悶的這個毛病,去的時候空著手,那老悶也不說啥,給你的傷口上抹點紅藥水,再去了還這樣,也不見他的怠慢,病情也不見加重,可是也不見個好。要是“意思”到了,那老悶就會給病人換上紫藥水,完了對病人說:“行了,回去就不要再來了?!辈∪税胄虐胍?,可是回去后看看那傷口,果然就結(jié)痂,好了。后來知情的就總結(jié)出來了,老悶看病,啥時候你的意思到了,給你用了紫藥水,你的病就是啥時候好。
再后來,村里有一人,名曰大嘴,因兒子出息在外工作,不尿老悶,便當(dāng)眾出了老悶的洋相,總結(jié)了一句千古名言,說,狗日的老悶看病是把式,沒得說,可就是看得了別人的病,自己卻分不清紅色紫色,我看他那眼瞎的毛病也該治治了!自此,村里面膽大的就背后叫他瞎眼老悶。
不久,這些話傳到了老悶的耳朵里,老悶也不惱,見了病人仍舊面帶笑容,不急不躁,仍舊是紅紫藥水來回用,并無變化。大嘴知道了就更加著惱,仍舊罵,只是內(nèi)容變了,說老悶不但眼瞎,就連五臟六腑都壞了,沒救啦。
之后古鎮(zhèn)仍復(fù)平靜,大家有個大病小災(zāi)的,仍然去找老悶,仍然是賠著笑臉和一包白糖。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現(xiàn)在知道的人都說那是八二年的六月份,只有大嘴說,逑,什么六月份,明明是八月份,老悶?zāi)锼赖臅r候,我兒子剛剛給我捎回來一件軍大衣。然后就沒有人反駁了,大嘴在村里的權(quán)威是不容置疑的,那就八月份吧。
那一年,老悶的娘已經(jīng)七十九歲了,那天晚上因為多吃了一塊三白瓜,天還沒亮的時候就感覺肚子疼的緊,知道吃壞了肚子,也就忙登上褲子往茅房跑,不防一腳踩空,屁股插進(jìn)了茅坑,上下不得動彈,憋斷了氣。等村民發(fā)現(xiàn)的時候,老悶的娘已經(jīng)弓成了一只蝦的模樣,救上來,全身冰冷,硬邦邦的,已經(jīng)抻不展身子了。
接下來就是老人的喪事。古鎮(zhèn)習(xí)俗,凡家里有老人去世,四鄰八舍都要去吊問,完了,遠(yuǎn)點的就回去了,等著出殯再來幫忙,近的就不走了,幫助著主家料理后事,直到老人入土為安。
老悶直到娘去世的時候,他還沒有起床,是對門的村民叫起來的。聽說娘死了,老悶哭得死去活來,忙回去給娘穿戴好了,然后就和鄰居們一起料理娘的后事。
因為娘快要八十歲了,在農(nóng)村算是喜喪,可惜娘死的地方不對,老悶很是耿耿于懷,覺得辦得風(fēng)光了怕別人笑話,辦的簡陋了,又與自己身份不符,很作難。最后,還是大嘴發(fā)言,說,你娘一輩子吃香喝辣的,沒有委屈過,現(xiàn)在雖然死的地方不好聽,但也算壽終正寢了,還是排場些!老悶才放下顧慮,磨面買菜,忙得不亦樂乎。
按照習(xí)俗,到了出殯,靈柩前就回圍上幾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待老知客一聲令下,起靈,小伙子們就圍了靈柩,一起抬上往外去??墒沁@一天,老知客喊完了起靈,滿屋子里沒有一個動彈的,個個都把手插在褲兜里,一動不動。老知客和老悶正在著急,想再喊起靈的時候,只見剛剛還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奈葑永?,已?jīng)走得不剩一人了。老悶是什么人,能不知道這其中緣故?其時已經(jīng)心生悔意,可是不知道怎么辦。
老知客看看這樣不是辦法,就忙打發(fā)老悶先是去給大嘴叩頭,把大嘴請到家,請大嘴幫忙。大嘴來后,不緊不慢喝完三壺糖茶水,才附耳老悶,開口安排。
老悶得了大嘴真?zhèn)?,忙去供銷社買了二百斤白糖,分開一斤一斤地包好了,然后一家一家再去叩頭賠罪。村里人實誠,見不得老悶作難,就再回去,大家七手八腳忙著,算是把老悶的娘抬上了山。
自此以后,老悶像換了個人,在村里來去見了人,不管大小,先是從口袋里掏出紙煙,畢恭畢敬地要大家抽。再后來,大家去找老悶看病,老悶也不收東西了,態(tài)度格外得好。
多年以后,古鎮(zhèn)人見了大嘴還打趣,問,老悶的病好了嗎?大嘴這個時候往往仰起了頭,抑揚頓挫地大聲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