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活著(散文)
人在極其苦難的時候,是會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的。因為,沒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了。
寒氣徹骨的下半夜,父親穿了一件破的不能再破的爛棉襖,將一大鐵皮桶的煤油從房間里搬出來,準備弄到泊在沙灘上的小木船上。
臨出門時,母親抱著弟弟小聲地叮囑著父親:“輕點,別被人看見了?!备赣H彎著腰,嗯嗯地應著,吃力的將鐵皮桶移出了家門。我雙手緊緊地抓住窗欞跪在窗子下面的木凳上,眼巴巴地看著父親的身影消失在了蒼茫的夜色里。
這一桶煤油,是母親平時用魚和農(nóng)場里的職工們一點一點偷換來的。父親要將這一桶煤油送去何方,我不得而知,我也不敢問母親。之前,母親曾嚴厲的警告過我,不能把我家有煤油的事告訴別人。更不能對外人說,父親將這一桶煤油劃去了湖的那一邊。
略懂人事的我,知道家里窮,患有肺結核病的父親需要常年吃藥,母親經(jīng)常半夜三更挑著兩籃子新鮮的魚,翻山越嶺去外婆家。外婆家緊挨著農(nóng)場,再加上舅舅在當?shù)厥羌t人,母親的魚販過去總是不愁賣。
兒時,我曾傻傻地問過母親很多次。
“媽,你一個人晚上走那么遠的路,不害怕嗎?”
母親總是淡淡地回答:“不怕,有什么好怕的?!?br />
幾十年后的今天,當我回憶起當初那些個漆黑的夜晚。我身材矮小的母親,挑著魚擔子,踉蹌行走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那是怎樣的一種膽量,那是怎樣的一種勇氣,那是怎樣的一種毅力?母親瘦弱的肩膀承擔了太多的艱辛與責任,只為了養(yǎng)活我們一家人。是的,只要一家人能活下去,我的母親,她什么苦都能吃。
這一桶煤油,母親攢了多久我不清楚。
可我知道,母親為了我們這個家,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一個人,若是苦吃得多了,性格就會變得暴躁和堅硬,母親就是個例子。曾經(jīng)有一次,母親將兩籃子魚從湖里提回來鎖在房間里,生產(chǎn)隊副隊長怒氣沖沖地跑到我家來,要我母親把魚交出來。
他指著我母親說:“敢搞投機倒把,簡直是膽大包天。”
結果卻是,我母親將副隊長家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魚也沒交給他。從那以后,母親再去漁船上買魚,總是等到天黑下來。
折騰了一夜,我被母親催促著上床去睡覺。
我還不能完全理解父母的所做所為,他們?yōu)槭裁匆低得娜ベu魚,偷偷摸摸的運煤油,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呢?可我知道心疼我的父親,看著父親面黃肌瘦的面頰,看著父親穿著破爛的棉襖,看著父親吃力地滾著油桶,我心底的酸楚如翻江倒海一般。
天一亮,我就往湖邊跑,望著風平浪靜的湖面,我猜測著父親把船劃去了哪個方向?一上午父親也沒有回來,母親下地干活去了,我?guī)е艿茉诩议T口玩。我不敢對任何人說父親去賣煤油了,包括我的奶奶。
門口曬滿了柴草,母親要我記得將柴草翻曬,要我記得天黑之前,將柴草全部收進灶門口。
傍晚的時候變天了,起風了,看樣子是要下雨。我再沒有心思收柴草,我也沒有心思管弟弟。我跑到湖邊坐在岸上,眼巴巴地瞅著浪花翻卷一望無際的南漪湖,我擔心父親的安危,我擔心的要命。
滿天烏云翻滾,已經(jīng)在下雨了。住在湖邊上的二伯父罵我是傻子,他厲聲呵斥著我,要我趕緊滾回家去。我不理睬二伯父,甚至是看也不看他一眼,我像是一棵頑強的柳,倔強地立在岸邊。
終于在我衣服濕透的時候,我看見了父親拼命地劃著小船,箭一樣向岸邊沖過來。那一刻,我心底的石頭落了地。父親停好船拋好錨,大踏步往岸邊走。當他看見站在湖邊瑟瑟發(fā)抖的我時,他第一反應是我淋了雨。他拎起我的胳膊,把我拖回家,一邊幫我換衣服一邊狠狠地將我大罵了一頓,我委屈地哭了。
翌日,還沒等我從滿心的委屈里緩過勁來,虛弱的父親夾著算盤上了隊上的漁船,又不知他哪天才會回家來。
母親白天在田地里勞作,到了半夜時分,她依然會瞅住機會,從大金山或是武村灣等漁民隊的漁船上販來新鮮的魚。母親會乘著夜深人靜時,悄悄地把魚挑出村,摸黑踏上那條離家二十里,通往棋盤方向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