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老人送菜(微小說)
楊正如居住的小區(qū)是一個寧靜的老舊小區(qū),居住在這里的大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
他是在三十年前買了這套一樓的房子,在室內(nèi)裝修時力求簡單,卻把一百多平方的院子收拾有模有樣。用方磚鋪一條S型的曲徑小道,在小道兩旁栽種了不同品種的花卉;東西圍墻壁上各安裝了一個金屬架,上面擺滿了買回來的盆栽;在圍墻一角挖了個魚池,放養(yǎng)了幾條可愛的錦鯉;院子的東邊栽一棵木瓜樹,西邊栽了一棵枇杷樹。田園般的院落,一年四季都有花開,秋天還有果實收獲。令他在退休之后,天天都享受著當年王維、孟浩然留下的那份寧靜而美麗的詩意。
有些盆栽是不能在外面過冬的,必須要在下霜之前搬回到室內(nèi)來。那一年他六十五歲,在搬運花盆時不慎摔傷了腰。從那以后,落下了腰病,一點體力活也不能做,手上一直拄著拐杖,對養(yǎng)花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漸漸失去了興趣。
自從他不再養(yǎng)花了,老伴就找人來把遮住院子一半陽光的木瓜樹和枇杷樹移走,在荒蕪的院子里開墾出幾塊菜地。田園般的花園就成了老伴的菜園子,養(yǎng)魚的池子也成了老伴舀水澆菜的蓄水池。
老伴天天都在菜園里忙活,勸她別忙了,家里就二個老家雀,也吃不了多少菜??衫习榫褪遣宦?,總是閑不住地忙著她的菜園,老倆口吃得簡單,十幾年了,家里的蔬菜基本也就沒有買過。
今年春節(jié),兒子說要回來過年,他心里特別地高興。人老了,總是希望子女圍在自己的身邊。陪著老伴一天一趟,不是去菜市場就是逛超市,光買的雞魚肉蛋,就把家里的冰箱塞得滿滿的了。
大年二十九,就在兒子回來的當天中午,看到電視上講,為了防止瘟疫蔓延,武漢要開始封城了。他嘴上沒說啥,在心里卻嘀咕,把那么大的一個城市給封起來,可能嗎?這不是瞎扯淡嗎!
可兒子看出了事態(tài)的嚴重,吃過年夜飯,大年初二的一大早,就帶著妻子和女兒開車回自己家去了。當天下午,兒子到家后打來電話說,他們在高速出口都沒讓下,繞了很遠的路才回到城里的?,F(xiàn)在瘟疫不僅武漢有,全國各地都有,他們居住的城市也要封城了。還一再勸說父母,年紀大了抵抗力差,這些天就別再出去瞎逛,也不要和人扎堆下棋,呆在家里是最安全的。
他覺得兒子說得有些邪乎,就半信半疑地出門看看??帐幨幍男^(qū),再也看不見老人們溜達的身影,就連喜歡放禮花和到處亂跑的孩子們也不見了。小區(qū)的各個出口也不知是啥時候,全都用藍色的彩鋼瓦給封堵住了。僅在院子大門口那兒留了一個小門,還有幾個帶著口罩的陌生人,坐在搭建的遮陽棚里看守著。當一位年青人看到他沒戴口罩在院子里溜達,就主動過來勸他回到家里去,不要出來溜達。
幾天來,他站在窗前看靜悄悄的窗外,只有小鳥嘰嘰喳喳的叫聲,偶爾有一兩個人,也都是戴著口罩,急匆匆地走著。
一天晚上,楊正如看著電視上的新聞報道,憤然道:“這挨千刀的病毒,害死了這么多的人。”
老伴不解地問道:“病毒不都是在手機里的嗎,只要不點就行了,咋又跑出來害死人了呢?”
去年,居住在合肥的女兒為方便和父母視頻,給她買了一部能上網(wǎng)的手機。在教會她如何使用手機的同時,還一再說,不要用手指點擊微信里的那些鏈接,小心手機中了病毒。所以,老伴記住了女兒的話,手機里有病毒。
他木偶似的看著老伴,自己也搞不清楚電視上講的病毒,跟手機里的病毒,究竟是有關(guān)系,還是沒關(guān)系。他手指著電視機說:“我講的是這瘟疫害死了很多人。”
老伴看著手機里的抖音,頭也沒抬地說:“干嘛要講病毒呢,你講瘟疫不就得了?!?br />
看著老伴的較真,感覺自己像是走了一步臭棋似的,換了個話題說:“給我打水洗腳,洗洗又要上床睡覺了。成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br />
“都快八十的人,長點肉總比老瘦猴強。”
自從老伴學會了看抖音,沒事就拿著手機,看到好笑的視頻,就一個人“咯咯”地笑。見老伴還是坐在那兒看抖音,他很不高興地用拐杖在地面上戳了幾下。
整天悶在家里,心里堵得發(fā)慌,想出去又不敢出去,只能在屋子和院子里轉(zhuǎn)悠。轉(zhuǎn)眼到了大年十五,春節(jié)就要結(jié)束了,可院子里還是看不見老人們的身影。中午,他和往常一樣喝二兩酒,一是活血,二是能踏踏實實睡個午覺。
老伴坐在餐桌旁說:“家里的生姜沒了,早知道這樣,就在地邊上種幾棵了。”
楊正如抿了一口酒說:“生姜和土豆一樣,切成塊埋在地里就能發(fā)芽,還有蔥和蒜苗,都是比較好種的蔬菜?!比缓笏UQ郏粲兴嫉姆畔率种械谋诱f:“今天都十五了,老張他們家恐怕早就沒菜吃了?!?br />
“你管人家有沒有菜吃。我扔垃圾的時候聽人說,只要在大門口領(lǐng)一張出入證,就能出院子了。街上的超市沒關(guān)門,啥菜都能買到的,別瞎操心了?!?br />
“抬頭不見低頭見,關(guān)心一下也是應該的。你還記得我的腰摔傷那年,躺在地上疼得嘰嘰叫,你又扶不動我,不是老張他們幾個來把我扶到屋里,還打了電話把我送到醫(yī)院的?!?br />
“這都哪一年的事了,陳芝麻爛谷子的?!?br />
“這樣吧,你下午砍一些白菜給老張家送去,他老伴病歪歪的,從過年吃到現(xiàn)在,家里肯定沒菜吃了。你沒聽電視上講的嗎,這一次瘟疫對我們老年人傷害是最大的。老張要是出去給染上了,他們家也就完了。”
“種菜的時候,你一根手指頭都不伸,這會兒倒想到我的菜了,老張不是和你還吵過嘴嗎?”
楊正如放下手中的酒杯,面帶不悅的神情說道:“我們吵嘴歸吵嘴,這不是特殊時期嗎。叫你砍幾顆白菜,又不是叫你下油鍋,看你嘰歪的?!?br />
“下棋下不過人家,吵嘴也吵不過人家,就知道在家里橫?!?br />
“我就是吵過人家又能怎么樣?都七老八十的人了,還能吵幾回嘴。地里不是有蒜苗嗎,也隨便拔一些?!睏钫缡制届o地說著。
“你看仔細了菜地里還有啥可送的?”
他聽出這是老伴在嗆自己,所以也不好再吭聲,繼續(xù)抿著自己的小酒。
既然講到了送菜,就在心里盤算光送老張家也不行呀,十號樓的老林家,六號樓的李子友家,還有住在樓上的老孫頭。他們家里都沒有年青人,特殊時期能不出門,還是別出門的好。
想到這些,他一口喝完杯里的酒,邊吃米飯邊看著老伴說:“你多砍些白菜,哪能光送老張家呢。我剛剛合計了一下,老林,老孫,還有老李這幾家,我們也送一些菜過去?!?br />
他想的這四家老人,也是經(jīng)常在一起玩的老人。老孫頭無兒無女,晚上想喝口水都沒人送。李子友的子女都在國外,家里就他們老倆口,過年準備的菜也肯定不多。老林是他們幾位老人中文化最高的人,家里有很多書,平時不愛講話,說起話有理有據(jù),不像老孫頭,總是喜歡高嗓門抬杠。
老伴看著他因喝酒而紅撲撲的臉龐,嘆了一口氣,默默地收拾起桌子上的碗筷。
午睡醒來,他和往常一樣,慢悠悠地穿好衣服下床。透過臥室的窗戶看到老伴正在院子里忙活,菜地里的白菜已砍了一半,心里很是感激,還是自己的老伴理解自己呀。
老伴已經(jīng)把白菜和大蒜分別裝進了四個大塑料袋里,每一個袋子都塞得滿滿的。他來到院子,伸出手輕拍了一下老伴的后背,笑呵呵地說:“還是我家老太婆最好?!彼糁照葋淼綇N房里,用拐杖頭敲了敲一個裝有蔬菜的紙箱子說:“這兒還有幾根萵苣呢,一家送一個吧。”
“我們家的菜沒了,到時燒不了鍋,你可別叫沒菜吃?!崩习閺膹N房里抱出四根萵苣,頭也沒抬地埋怨道。
他笑嘻嘻地說:“冰箱里不是還有一包腌菜嗎,拿出來燒肉就能吃好些天呢。我們結(jié)婚的那幾年,醬油泡飯都吃過。”
他把四個裝滿蔬菜的袋子,分別拎起來掂量一下,生怕四個袋子有輕有重。然后,拎著一袋子蔬菜,拄著拐杖就要出門給老張家送去,老伴堅決不讓他出門。他犟不過老伴,也只好把拎在手里的一袋子蔬菜放下。
讓老伴去送菜,他也不放心。琢磨了好半天,只好一再囑咐老伴,不要進人家門,也不要和人講話,敲敲門,把菜放在門口就回來。
現(xiàn)在出門要戴口罩,可家里一個口罩也沒有,這可咋辦才好呢。就在二位老人犯難,在家里到處瞎摸的時候,無意中看到孫女忘在家里的一個口罩,終于松了一口氣。
老伴戴上時髦的口罩,拎著一袋似乎還在滴露的蔬菜,向平時扔垃圾一樣出門了。老伴每一次出去,他就站在門里面候著,有椅子也不坐;當聽到老伴熟悉的腳步聲,便早早地把門開開,笑呵呵地迎著老伴。
望著漸黑的窗外不由得擔心起來,這么晚了,心里估摸著老伴也該回來了?就在他心中越發(fā)焦急時,終于聽到了老伴回來的腳步聲,便開開門迎著老伴。當看到老伴是一臉的不高興,自己笑呵呵的臉也僵住了,不解地問道:“咋的啦?”
“老林家的女人真不是東西,好心給她家送菜去,你猜她是咋說的?”老伴學著女人的怪腔:“你是怕你們家的青菜要長苔了吧。呸,我家菜就是爛在地里,她也別想再吃到我種的菜了。”
他跟在老伴身后說:“她就這樣的人,別跟她計較就好了?!?br />
翌日,白菜地里,只剩下不到一半的白菜了;種萵苣和茼蒿的菜地,都還是綠油油的嫩葉。菜地旁邊堆著一些昨天摘下來的白菜幫子和剪下來的大蒜根須。
楊正如坐在散發(fā)著泥土香味的院子里,一邊曬著太陽,一邊看著老伴整理著白菜幫子。這些白菜幫子只要洗一洗,就夠他們吃好幾天的,老伴看他一眼說:“也不知道啥時候能結(jié)束。家時還有好幾個土豆,冰箱里還有一些韮菜和香椿。把剩下的這些白菜也砍了,下午,我給二號樓的王阿姨和七號樓的李嫂家送些菜去,她們也都一樣,孩子們不在身邊,就一個人在家。”
楊正如微笑著點頭,端著手中的茶杯,遞到老伴的嘴邊,讓她喝了兩口熱茶。
一絲風也沒有,冬天里的陽光照在兩位老人身上格外的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