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警嫂二題(小說)
婚禮
朋友添了一個兒子,邀請我參加他給兒子辦的滿月酒,就在美味閣酒店二樓。中午趕到酒店,看見一樓大廳張燈結(jié)彩,似要舉行結(jié)婚慶典,也沒在意,直接上了二樓。
也不需要儀式,涼菜上齊就開吃。吃到一半時,樓下大廳響起音樂,是婚禮進行曲,一樓大廳婚慶開始了。我們這一桌都是年輕人,喜歡熱鬧。大家看涼菜吃得差不多了,熱菜還沒上,于是都去一樓看新娘新郎典禮儀式。我也出來透個氣,在走廊上抽支煙。走廊上有些冷清,只有幾個服務員忙進忙出。抽完煙,我也去一樓看熱鬧。
參加婚慶的來賓很多,大廳里擠滿了人。我只好站在一樓的階梯上,但臺上的人看不大清楚,就見前臺墻壁上,投影機播放著新郎新娘穿著禮服婚紗在不同場地拍攝的合影照。照片上的新郎看去有些瘦削,但挺碩俊朗;新娘臉上寫滿了柔情蜜意,一副小鳥依人乖巧模樣。真是桃李春風,俊男靚女。我向大廳里的人群掃一眼,發(fā)現(xiàn)酒店保安也擠在其中,有五六個,難道他們不怕被老板炒魷魚?
婚慶儀式很簡約,也許是我下來的晚,有些儀式?jīng)]有看到。當我把目光再次投向前臺,我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除了婚慶司儀,臺上只有新娘,卻不見新郎,而且也沒有人喧嘩起哄,與慣常的婚禮氣氛不大協(xié)調(diào)。
新娘身穿白色婚紗,沒有盤頭,一襲長發(fā)披在肩上,在熒光燈下烏黑發(fā)亮,光彩照人。
帶著好奇心理,我下樓走到大廳。原來那些穿制服的根本不是保安,而是警察,因為他們肩上有警銜、胸前佩戴有警號。
我心里猛然萌發(fā)一種猜測:新郎是人犯,而這些警察是來抓捕新郎的。看這些警察一個個肅然而立的樣子,我心里有些不樂。你們就是抓人,不會穿便裝嗎,這樣做給新婚夫婦還有雙方家長造成怎樣的心理陰影?完全可以人性化一些。
這時,新郎父母被請到了臺上,這是新娘改口叫爸媽的一個儀式。司儀讓人搬來兩把椅子,兩位老人坐在椅子上,服務員端著托盤上來,里面盛了兩杯茶水。新娘取過一杯水,走到新郎父親面前,舉著杯子喊一聲:“爸!”新郎父親哎哎答應兩聲。新娘接著說,“您辛苦了,請喝水。”新郎父親接過杯子,一口將水喝光,一臉苦相,仿佛他喝的是酒。新郎父親把杯子交給新娘,坐回椅子上。新娘轉(zhuǎn)身取過另一杯水,走到新郎母親面前舉著杯子喊:“媽!”新郎母親卻并沒有答應,而是捂著臉啜泣起來。燈光下,我看見新郎母親的肩膀一聳一聳。這時,新娘把杯子放回托盤,抱著新郎母親安慰道,“媽,今天是我和小勇大喜日子,咱不哭!”又用紙巾給新郎母親擦淚。新娘重新端起杯子,對新郎母親,“媽,您辛苦了,請喝水!”新郎母親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按正?;閼c儀式,下面該新郎父母給新娘發(fā)紅包了,有給一千零一元的,有一萬零一元的,喻示千里挑一、萬里挑一。這時大堂經(jīng)理卻捧一束玫瑰走上前臺,她把玫瑰獻給了新娘,說:“祝福新娘像玫瑰花一樣永遠年輕美麗,永保初心!”接著又說感謝大家在百忙中光臨本酒店,新娘和新郎為大家準備了美味佳肴,請大家品嘗。
婚禮就這么結(jié)束了?我百思不得其解,拍一下身旁的人:“怎么不見新郎?”那個人乜斜著眼,從頭到腳打量我一番,然后把頭扭到一邊,似乎對我的問話很厭惡。難道我身上有什么怪異之處?我低頭看一遍,沒有發(fā)現(xiàn)特別的地方。我悻悻地退后兩步,然后回到二樓,掏出一支煙,點著,剛吸兩口,正好看見給新娘獻花的大堂經(jīng)理走過來。我把煙按滅,迎上去:“經(jīng)理,剛才婚禮上看見你給新娘獻花,真是大方得體,冒昧問一句,為什么婚禮上不見新郎?”經(jīng)理似乎有些詫異地看我一眼,過一會兒,經(jīng)理深深吸一口氣,并不看我,而是看著走窗前,嘴巴蠕動一下:“新郎在醫(yī)院?!?br />
我吃了一驚,帶著諸多疑慮盯著經(jīng)理,等著她說下去。經(jīng)理平復一下心情說:“新郎是一名警察,半個月前,新郎在執(zhí)行任務時負傷,到現(xiàn)在還沒有醒過來。一年前,他和未婚妻就選好了日子,在我們酒店舉行結(jié)婚慶典,可是婚禮一推再推。這次,終于要實現(xiàn)他們的愿望了,可新郎卻不能來……”經(jīng)理說著低下頭,仿佛這一切是她的錯。
經(jīng)理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窗外。我也隨著經(jīng)理的目光向外望去,路上行人熙來攘往,車輛川流不息,溫馨如昨,安然有序。
參加婚禮的那些警察應該是新郎的戰(zhàn)友和同事。我想。為新娘的堅貞和勇氣而震撼,她會用自己的愛喚醒新郎吧。我在心里默默地為新娘祝福。
我無法形容新娘內(nèi)心的強大,因為語言已經(jīng)變得蒼白。
從那以后,我對這家酒店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好感,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過來坐一坐,點兩個菜,喝一點酒,或者只是吃一頓便飯。
或許我的想法很天真——我只是想以此方式祈盼新郎能夠早日康復。
接站
吃過午飯,從餐廳出來,看見指導員向我招手,他旁邊還有兩位穿便服的同志。
“劉警官,來一下!”
“是!”我應聲答應,緊跑兩步,來到指導員面前,立正,敬禮。
“指導員,請指示!”
指導員看了一眼身旁兩位穿便裝的同志,笑道:“別這么嚴肅,放松點?!比缓髶е业募绨蛳蛞慌宰邘撞健?br />
“給你派個臨時任務,你和張秘去上坡村路口接個人?!敝笇T幾乎趴在我耳朵上說。
“行,沒問題?!蔽乙残÷暬卮稹!爸笇T,能透露一下去接什么人嗎?”
“你嫂子說今天要來。”指導員看著別處,手還在腮幫子上搓兩下,我發(fā)現(xiàn)指導員臉有些紅。
我拍著大腿低聲喊道:“這是大喜事,指導員,不過貌似你應該親自去吧?”
指導員聲音壓得更低:“省里的同志到咱們這兒辦案,得配合一下,走不開?!?br />
我說:“指導員放心,保證完成任務。”說完,我向值班室跑去。
指導員仿佛知道我是去拿摩托車鑰匙,喝道:“回來,你們走著去!”聲音不大,卻震得我耳朵嗡嗡響。
交通工具只有辦公事才能用,接指導員媳婦是私事。我和張秘只好甩開腳丫子“地兒蹦”。
二分區(qū)監(jiān)獄離上坡村有七八里山路,村子里有幾十戶人家,散落在一面坡上,沒有公交車,來往只能坐摩的。村口就是一個摩的站,而且還是終點站,再往前就是大山。
一年前,我和張秘從警官學校畢業(yè)一同分配到二分區(qū)監(jiān)獄,那時指導員在二分區(qū)監(jiān)獄已經(jīng)工作了十年。
七八里山路走了近四十分鐘。到了村口,一個人影也沒見著,我和張秘只有等。好在秋季已經(jīng)來臨,溫度十分怡人。坡上酸棗樹結(jié)滿酸棗,看著嘴里就發(fā)酸。
張秘吃著酸棗說:“指導員好像沒回過家吧?”
我說:“咱們才來一年,這之前應該回去過。聽說指導員家在南部一個縣城,離咱們這兒有八百多里地。當警嫂不容易,得先學會吃苦……”
張秘歪著頭,翻我一眼,沒有答話。
我們說的吃苦的意思是能耐住寂寞,說的難聽點就是守活寡。
等了一個多小時,遠處隱隱約約傳來發(fā)動機的聲音。我們趕緊站起來,拍拍屁股,脖子伸得鴕鳥似的向發(fā)動機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
過了老半天,一輛摩的終于上氣不接下氣地開到村口。我和張秘趕緊走過去,正看見一個女子從車廂后面下來,她穿一條牛仔褲,上身一件咖啡色外套。
我和張秘對視一眼:這一定是指導員夫人。我走上前向女子敬禮:“是葉子嫂子吧?”
年輕女子有些疑惑,點頭道:“是啊是啊?!比缓笏闹芤粧邌柕溃骸八麤]來啊?”
我知道,她在找指導員,就說:“指導員本想親自來接你,可是工作太忙,走不開,只好讓我們代替他來接嫂子。”
葉子嫂子哦了一聲,走到車后,把一個拉桿箱取下來。張秘接過去,扛到肩上。
“謝謝兄弟,麻煩你們了!”葉子嫂子連聲道謝。
“嫂子,你別客氣,一點都不麻煩?!蔽疫呎f邊走到車廂后面,看看還有什么行李。這時,車廂里一個孩子突然張開雙臂向我撲來。
“爸爸!”他大叫一聲,人已經(jīng)鉆進我懷里,兩腳還掛在車廂門板上。我心里一顫,把孩子抱下車,走到葉子嫂子身邊,想把孩子放下來,那孩子抱緊我的脖子不肯下地。
葉子嫂子不好意思地說:“他上次回去的時候,孩子才一歲多一點,現(xiàn)在孩子都快三歲了,早記不住他爸爸是什么樣子,只知道他爸爸是個警察。在街上,見到警察就喊爸爸。兄弟,別介意啊?!?br />
我緊緊抱著孩子,眼眶有些濕潤:“嫂子,你辛苦了!”
摩的司機接過葉子嫂子給的車錢,掉頭走了。葉子嫂子望著遠去的摩的,然后收回目光,微低著頭,淡淡一笑:“辛苦啥呀,習慣了?!?br />
張秘扛著拉桿箱走在前面,一言不發(fā)。我抱著孩子緊跟在他后面。我不敢回頭看葉子嫂子,我怕眼淚會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