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時節(jié)，江南水鄉(xiāng)又下起了小雨，透過霧蒙蒙的玻璃窗，思緒逐漸飄遠。
　　 “胃癌晚期了，是要保守治療還是……”醫(yī)生搖頭，一臉惋惜。
　　 “不用了，謝謝?！?br />　　 ……
　　 “小秦，晚上要吃點什么嗎？”
　　 秦馨搖了搖頭，笑容很蒼白，“不用了張姐，今天你早些回去吧。”
　　 電視的光線很微弱，秦馨目不轉睛的看著電視里被媒體采訪的男人。
　　 “樓先生您好，請問您對這次最新款游戲大賣有什么想說的嗎？”
　　 男人語氣淡淡地回復了幾句，轉身進了公司大樓，月色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秦馨看著電視笑了，笑著笑著卻沉默起來，屋里是死一般寂靜。
　　 他一如兩人第一次見面般冷清，如同當晚那輪消瘦的彎月，冷漠又遙不可及。
　　
　　 一
　　 “年級第一又是樓默，還讓不讓人活了?！?br />　　 “這都多少次了，你還沒習慣?！?br />　　 秦馨的目光隨著話語聲悄悄往前面看過去，少年脊背挺拔，洗得泛白的校服干干凈凈，神情專注，與周圍的同學仿佛兩個世界的人，她的心卻因為這個人，不可抑制地狂跳起來。
　　 秦馨學生時代堅持不懈地追逐這個少年的腳步，暖心的感動她做過，每天清晨的早餐她送過，轟轟烈烈的告白，脈脈溫情的陪伴她也做過，幼稚或高明的事情她都一一嘗試，高嶺之花終于被摘下來，卻也只是畢業(yè)那晚平平淡淡的一個字，“好?！?br />　　 樓默家境并不好甚至可以用貧窮來描述，大學畢業(yè)他沒有選擇高薪職業(yè)，而是自己創(chuàng)業(yè)，小小的出租屋，幾個大學生沒日沒夜地為自己的理想奮斗。
　　 秦馨家境小康，大學畢業(yè)在一家中等水平的公司做小職員，下班又去做其他兼職，發(fā)了工資她有心補貼樓默，樓默卻第一次跟她生氣，滿是怒氣的表情下有不被察覺的心疼。
　　 秦馨只當他是大男子主義，只好在其他方面偷偷的給他減輕負擔。
　　 零幾年的時候樓默的父親因病去世，秦馨才知道原來他從小就沒有媽媽，他家太窮，生完他之后家里更是窮得揭不開鍋，一天夜里他媽媽一咬牙跑出了家，再也沒有回來，小小的樓默在還沒有開始記事起就徹底沒了媽。
　　 知道他父親病危的消息后樓默才知道原來那個電話里自稱身體硬朗吃嘛嘛香的父親早已經(jīng)病痛纏身多年，就連流連在人世的最后幾天都沒打擾他。
　　 接到醫(yī)院的電話，平時沉著冷靜的他卻慌亂得連回家的路都不知道怎么走。秦馨在公司知道消息，沒來得及請假就急忙打車回去，在路上看見他臉色煞白往汽車站狂奔。
　　 倆人急匆匆趕回去，他父親已經(jīng)神色灰白，大限將至。
　　 樓默看見人的一瞬間眼眶霎時紅了，叫了聲“爸”，聲音顫顫巍巍走了調(diào)。
　　 秦馨默默走了出去，通過透明的門看見樓默緊緊的握著他父親的手，眼淚不停往下流，病床上被生活摧殘的男人明明只有五十多歲卻兩鬢斑白，盡顯老態(tài)。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
　　 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正在創(chuàng)業(yè)的樓默連給父親買一塊好的墓地錢都湊不齊，秦馨拿出自己的積蓄給他，這次他沒拒絕，還問同學朋友借了許多。
　　 料理完他父親的后事，樓默本就瘦弱的身體更加清減，站在墓地里仿佛風輕輕一吹就要倒下去。
　　 在這之后樓默更加沉默，更加拼命的工作，因為低血糖暈倒了好多次。
　　 到一幾年，他的工作室終于有了起色，他的第一款游戲突然火了起來，之后的幾款游戲也是好評不斷。
　　 他們終于搬離了那個常年陰冷潮濕的小出租屋，在秦馨堅持不懈的食補和照顧下，樓默的氣色好了許多，之前的蒼白真的是讓秦馨整日擔心。
　　 兩個人的生活越過越好，秦馨知道樓默還完欠債已經(jīng)開始存錢買房，還裝作不經(jīng)意的問她喜歡什么樣式的裝修風格。
　　 樓默沒提過娶她，秦馨也默契不問，陪了他快十年，秦馨覺得她好像從來沒有了解過他，又好像他的一切她都知道，就連當初答應她同意在一起的那一聲好，秦馨都覺得是不是她的錯覺。
　　 夜里又下起了雨，雨滴打在窗戶上的啪嗒聲吵醒了秦馨，揉了揉太陽穴，秦馨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在做夢，兩個人一路走來的的情景在夢里一幀一幀的閃過，對她來說這些事仿佛發(fā)生在昨天，卻又恍如隔世。
　　 胃部又開始劇烈如刀割般疼痛，秦馨拿起床頭的藥倒了一把送進嘴里，在床上把自己蜷縮在一起，無盡的疼痛讓她想呻吟，張開嘴喊的不是痛,是下意識的“樓默?！?br />　　
　　 二
　　 知道自己得癌癥之后，秦馨把自己關在屋子里想了很長時間，樓默怎么問，她也不說話，面色蒼白地出來之后，對樓默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們分手吧?！?br />　　 樓默看著她往后退了一步，無聲的張了張嘴。
　　 “我不想再和你耗著了，既然你不想娶我，那分開對誰都好。”
　　 “我以為你是最懂我的。”說完這句話，樓默拿過衣架上的衣服走了出去。
　　 之后樓默回來過一次，收拾了他的東西，秦馨說她不要房子，樓默強硬地將房子留給了她，在她卡上打了是她當初給他的好幾倍錢，自此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她的生活。
　　 秦馨如今的身體以如枯槁，活不了幾天了，但她真的好想再見他一面。
　　 顫抖著手撥打了那個無比熟悉的號碼……通了。
　　 兩個人都沉默了。
　　 “能再陪我看場電影嗎？”
　　 說來也是搞笑，兩個人在一起快十年，卻只看過寥寥無幾的幾場電影。
　　 “好?！?br />　　 又是這個熟悉的字眼，秦馨笑了笑，說了聲“謝謝”，掛了電話。
　　 這次樓默沒再叫她等他，早早的站在電影院門口，秦馨走近才發(fā)現(xiàn)他又瘦了許多，眼底有濃重的青黑色。
　　 她今天畫了很濃的妝，厚重的粉底遮住了她憔悴浮腫的臉，但是看到他這樣，她又想哭，來的路上明明暗暗告訴自己，今天無論怎么樣也不能哭。
　　 電影她選了一個喜劇，有好多大人帶著小孩來看，一有搞笑的情節(jié)那些小孩子就笑成一片，秦馨也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樓默用余光一直注意著她，每次她一笑，他就想皺眉。
　　 秦馨的笑比哭還讓人覺得難受。
　　 電影散場，電影院往前走幾步是一個路口，秦馨站在路口朝樓默笑了笑說，“你快走吧，我的那個男同事說他來接我?！?br />　　 樓默緊了緊拳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秦馨深呼了口氣，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
　　 真的有種悲哀，連淚也不能流，只能目送。
　　 也許有一天你會穿上西裝成為別人的新郎，我會閉口不提曾經(jīng)的瘋狂，也或許是多年再見各自安靜生活數(shù)年，在某個人潮擁擠的街頭，透過公交車的玻璃窗突然看見你，想讓司機馬上停車，想用力拍打窗戶來引起你的注意，想從車上跳下去，想奔跑，想大喊大叫，把整個阻隔在你我之間的世界撕裂去勇敢的擁抱你，而事實卻是一動不動安靜的看著你遠去，我知道我只能陪你走過這一段路了。
　　 ……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沒多長時間了，準備后事吧?！贬t(yī)生搖了搖頭，出了病房。
　　 樓默蹲在地上使勁抓自己的頭發(fā)，秦馨知道瞞不住了。
　　 “樓默，我想喝水?！?br />　　 樓默急忙站起身倒了杯水扶她坐起來喂她喝水，秦馨喝完水看著他笑了笑，樓默眼眶紅紅的遮住她的眼睛，哽咽著說：“馨馨，別笑?！?br />　　 秦馨的笑讓他難受的心都被攥緊了。
　　 他有好多問題想要問她，但是他知道都太遲了。
　　 “樓默，我困了，睡一會好不好。”
　　 “好，我陪你。”
　　 樓默看著她睡著，輕輕去了醫(yī)生辦公室。
　　 “醫(yī)生，我愛人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事實癌癥到你愛人這個階段確實沒有辦法了，但你聽過人體冷凍技術嗎？一種實驗階段的醫(yī)療技術，把人體在極低溫的情況下冷藏保存，夢想未來能通過先進的醫(yī)療科技使病人解凍復活，在2015年國內(nèi)已經(jīng)有首例試驗，你去查查資料，如果有這方面的想法就來和我聯(lián)系。”
　　 樓默查了好長時間資料，包括國內(nèi)和國外的這個技術都完完全全了解了情況。
　　 等早晨秦馨精神好了一點之后和她說了這個想法，秦馨沉默了一會，說：“我不做，我不能讓你等我一輩子，等我走了你就忘了我，找個好姑娘過日子?！?br />　　 樓默盡量忍住淚意，溫柔的放低聲音和她說：“你不做，我就不結婚，你做，我就忘了你，好不好?！?br />　　 秦馨轉過身背對著他，眼淚流進嘴里，用僅存的力氣說，“好?！?br />　　 秦馨進實驗室之前樓默緊緊的攥著她的手，想要留住什么，卻無能為力。
　　 “馨馨，乖乖睡一覺，等你醒了，你所有的遺憾我都賠給你。”
　　 秦馨想回應他，但是她連張嘴的力氣都沒了，只能在腦袋里說，“我最大的遺憾是你的遺憾與我有關?！?br />　　 ……
　　 科技飛速發(fā)展，一轉眼已經(jīng)五年過去了。
　　 樓默已然是個成功人士，業(yè)界都在猜測他年輕有為，為什么三十多歲還不成家，只有和樓默關系親密的朋友知道他的愛人一直在實驗室里沉睡，而樓默這些年從未間斷去看她。
　　 “我對你撒謊了馨馨，我這輩子也不會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