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向左走，還是向右走。十八歲的林若，心里裝著孤獨、寂寞與彷徨，站在離家不遠的巷子前，選擇著腳下的路。
　　 向左走是回家的路，向右走是父親的家，若轉身便會越走越遠，還有可能成為天涯淪落人。顯然第三種選擇是不明智的，林若是不會輕易離家出走的。
　　 此時，夜已經(jīng)很深了，風吱溜溜的，在巷子里闖著，似一群夜游的孤寂的魂，見人就往衣縫里鉆。
　　 風也要尋找溫暖嗎？可惜林若的心很少有溫暖的時候。她站在巷子的丁字路口，對著橫在自己面前的巷子茫然環(huán)顧著。有那么一瞬間，林若覺得眼前的巷子像一雙張開的手臂，正向她溫暖而有力地環(huán)抱了過來，恰似父母的臂彎將她攏在了懷里。
　　 可惜這只是個幻覺，巷子橫在林若的面前向兩邊延伸著，似一條直線，兩頭永遠沒有交集的那一刻。
　　 何去何從？林若似一只迷路的羔羊徘徊在巷口。向左的那個家，林若暫時還不想回去。傍晚時分，家中的哥嫂因一言不和吵起了嘴來，誰也不讓誰。幾個小時過去了，兩人還沒休戰(zhàn)，而且愈戰(zhàn)愈烈，從動口到了動手，鍋碗瓢盆摔了一地。
　　 林若真不明白，哥嫂還未結婚前兩人你儂我愛的，恨不得天天粘在一起，關系一旦被釘在婚紙上，便不再相看兩不厭了，而是針尖對麥芒，互不相讓！本來一直躲在小閣樓里寫作業(yè)的林若被樓下哥嫂的吵架聲，煩得再也無法忍受了，她“啪”地一聲摔掉手中怎么寫也寫不完的高三作業(yè)，然后剝了一粒棒棒糖，一邊吸吮著，一邊溫溫吞吞地走下閣樓。
　　 林若喜歡吸吮棒棒糖，那甜甜的味道會給她帶來一種舌尖上的慰籍。曾經(jīng)有一個懂得心理學的老師見她這樣一個妙齡少女，還迷戀著棒棒糖，便說她在嬰兒口欲期，因為愛沒有得到滿足，棒棒糖成了一種的替代品，它會暫時滿足了林若某些心理上的需求，比如愛、撫摸、安全感。面對老師的分析，自尊心極強的林若并沒有去爭辯些什么，只是很不屑地轉身離去，但她的心卻默認了老師的說法，因為母親把她生下來后，便不大愛她。
　　 林若走下樓，斜睨了一眼僵持在客廳中央劍拔弩張的哥嫂，兩人之間隔著一個玻璃茶幾，茶幾已經(jīng)碎了一角，廳中破盆碎碗狼藉一地。
　　 “日子過不下去了，你們干脆離婚吧，免得你們戰(zhàn)死在對方的手下！”林若本想事不關己地走掉，但還是冷冰冰地拋下一句話，然后繞過滿是碗碟殘骸的地面要走出家門。
　　 “你胡說什么，不去做作業(yè)，你死下來干嘛？”她的母親聽到她的聲音，便從臥室里半開著門，探出一張浮腫的臉，一邊抽咽著一邊狠狠地責問林若。她罵林若總帶著一個“死”字，可見她有多討厭這個女兒。
　　 林若并不理會她母親，依然“呯”地一聲甩門離去，門里隱隱傳來母親的哭罵聲：“天呀，我怎么生了這么兩個讓人不省心的廢物呀！”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這個家都被你哭倒霉了！”門內林若的哥哥突然大聲吼道，她母親似乎被突如其來的吼聲震攝住了，哭罵聲嘎然而止。
　　 林若冷笑著，她也認為是母親的哭垮了這個家，以致于現(xiàn)在的這個家殘缺不全。
　　 林若站在巷子中的風口，蕭瑟著，她的眼前浮現(xiàn)出母親那張因常年哭泣而顯得蒼白浮腫的臉，如今才四十余歲，看起來好像一個年過半百的女人。
　　 她那個漂亮的母親到哪里去了？
　　 林若見過母親沈珠珠年輕時候的照片，那時她梳著兩條又粗又長的辮子，然后卷在了一起弄了個花髻盤在腦后，明眸皓齒的，似一顆閃亮的珍珠。后來這顆珍珠卻一意孤行，蹦出了外公外婆千般呵護萬般疼愛的手掌心，不顧他們的苦苦哀求，毅然地與一個名叫林峰的窮小子私奔了。
　　 那年沈珠珠二十歲，如出水芙蓉般美麗動人。當年林若的父親林峰是很愛她的，那時他窮得家徒四壁。有錢的外公外婆怎舍得貴若千金美若天仙的女兒嫁給一個窮小子?？缮俨唤?jīng)事的沈珠珠就是要嫁給愛情，與林峰私奔后，過起了柴米油鹽的生活。林峰外出找工作了，他舍不得沈珠珠去打工，把她留在窄小的出租室里，自己早出晚歸的。面對鍋碗瓢盆，一籌莫展的沈珠珠傻眼了：錢在哪里，怎么才能把它們裝滿，喂飽兩張嘴？本似珍珠般熠熠生光的沈珠珠一下子被生活中的醬油醋茶浸泡成一個蓬頭垢面的煮婦，很快地就被接下來的貧窮打垮了。后來又生了孩子，她就變成了一個神情恍惚、愛哭又愛鬧的女人，無論林峰怎么安慰，她都開心不起來。
　　 面對沈珠珠多變的情緒，林峰也漸漸地不耐煩起來，后來他有錢了，生活漸好的沈珠珠又疑神疑鬼起來，只要他在外應酬遲些回來，她便與他吵架，說他外頭有人了，林峰怎樣解釋她都不聽，于是他心灰意冷了起來，漸漸地不回家了，他真地去養(yǎng)另外一個會撒嬌賣萌的女人去了。
　　 山盟海誓轉頭空，這世間最善變的可能便是人心了，因此許多事情都變得沒有定數(shù)起來。在這充滿變數(shù)的世界里，林若父母的婚姻在她才五歲時便走到了盡頭。
　　 沒有林黛玉的命，卻犯上了哭病，真是會令與她生活在一起的男人發(fā)瘋。林若是同情她父親的，她認為如果母親少哭些，她父親是不會離開這個家的，因為她的父親是那么的愛她與哥哥，因此她有些怨恨她的母親：一個懦弱的、遇事只會哭、還把生活弄得一團糟的女人。林若很害怕自己會成為母親那樣的女人，所以從小她就拒絕流眼淚，即使被母親打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她也不肯掉一滴的淚水。
　　 在母親的哭聲和責罵聲中，漸漸長大了的林若，心如石頭般冷與硬，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在出生后就被很好的善待，但好在，即使你經(jīng)歷過再糟糕的童年，受盡了折磨和虐待，都可以走出去通過另一個環(huán)境、另一個人重塑人生。”這是心理學家羅杰斯說的一句話，雖然林若的童年不致于似羅杰斯所說的那么悲慘，而她的心境卻一直徘徊在生無可戀的邊緣。前不久，林若讀到羅杰斯的這句話，無疑似一盞塔燈，照亮了她的心路，指引著她走出去通過另一個環(huán)境、另一個人重塑人生。有這樣的信念存在著，因此林若對未來也不再感到特別的悲觀。但她還是會時不時時地陷入情緒的低谷之中。
　　 林若對著巷子里貫穿而來的風長嘆著。此時的風，越來越猛，仿佛扭成了一股，似一醉酒的莽漢，向彳亍在路口衣單身薄的林若直撞過來，似乎要把她擊倒。不知是林若的心太冷，還是衣服不夠保暖，此時的風撞擊得她的胃有些疼痛，但她卻依然不動聲色地挺著腰身來回徘徊著。她向來是個倔強倨傲的女孩，越是要打倒她，她便越堅強。
　　
　　 2
　　 能去哪里呢？巷子的一頭住著母親，一頭住著父親，離父母這么近，林若卻似一位孤兒，形單影只的，沒有歸屬感，即使她躺在自家的床上，也是這種的感覺。孤獨、寂寞、聊無生趣如影隨形，此時正與寒冷一起啃噬著她那顆沒有歸屬感的心！
　　 向右走，去父親的家吧，好久沒見到他了。父母離婚后，她的父親林峰為了能夠照顧到林若與她的哥哥，把后來的家安在了附近。他那個水蛇腰的老婆表現(xiàn)出十分大度的樣子，并嗲聲嗲氣地夸她的峰哥是個念舊情的人，她真是愛呀！這便是水蛇腰的高明之處。她善演戲，明明很恨林若，但見到林若卻總是噓寒問暖的，不過林若并不領她的情。
　　 林若還清晰地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那妖媚的水蛇腰抱著小小的她，暗暗地在她的大腿上狠心的那一掐的痛。
　　 那時候，林若還很小很小，她不知道在生活的典籍中，還有“離婚”這兩個字，只知道經(jīng)?；丶业母赣H，有一天突然不見了，要隔了好久的時間才能見到他。那時，她好想她的父親，有一次她父親回來，她一下子撲了上去，緊緊地抱著父親不讓他走，無奈之下，他只好把她帶到了另外一個家。那家中有個比媽媽還要漂亮的高挑的阿姨，那阿姨見到小小的粉嘟嘟的林若，夸張地叫著：“峰哥，你的女兒好可愛呀，我真的好喜歡，把她要過來，我養(yǎng)吧！”她把林若抱在懷里，一邊笑咪咪地說，一邊卻暗地里使勁地掐了一下林若的大腿，小小的林若睜著驚恐的雙眼看著面容姣好的阿姨，一下子像見到鬼似的，她撕心裂肺地大哭了起來。
　　 那一掐的痛，痛到了幼小的林若的記憶里，仿佛也是從那時起，林若一下子有了清晰的記憶。
　　 “呀呀，峰哥，這孩子跟我無緣，她見到我就哭，哭得這么傷心，還是把她抱回去吧！”于是父親十分聽話地把她抱走了。從那以后，她便更少見到父親了。
　　 水蛇腰是只畫皮的鬼！她愛父親的錢，而父親愛上一個畫皮的女人，卻不自知，但這是林若無法勸解的，否則就會變成挑撥離間，她會失去父親的愛。
　　 想到父親，林若的腳便不由自主地帶著她向父親家走去，因為她覺得父親林峰很可憐，他給了水蛇腰一切，得到的只是她的虛情假意。林若很愛她的父親，她想給他一點真正的親人間的愛。她每次去父親家，都把水蛇腰當做空氣存在，盡管水蛇腰花枝亂顫地在她面前搖來晃去的，獻殷勤，但林若對她沒有任何的感知覺存在。
　　 曾經(jīng)她父親對她說：“不要恨李芝阿姨！”當時她面無表情地回到：“你不用擔心，她沒資格讓我去恨她！”
　　 林若覺得連恨都是在浪費自己的感情。
　　
　　 3
　　 走進一個花園式的小區(qū)，林若接過保安遞來的來客登記本，當她寫下父親的名字時，那個年青的保安一下子熱情了起來：“姑娘找林總呀！難怪我覺得你面熟，一定是他的女兒了！”林若冷笑著沒有回答，這是錢的能量吧，它會讓一個有錢人身上帶滿了銅臭味，這銅臭味也讓他在一個方寸之地名聲大噪。
　　 提到錢，林若對父親的感情就變得復雜起來，沒這些錢，就沒能力養(yǎng)一個妖精似的女人，父親也許就不會離開母親。
　　 私家花園里，一溜溜的大都是連排別墅，而她父親的家卻是獨幢的，擁有一個很大的花園。這一切原本屬于她的，可恨的是被沈珠珠雙手奉送給別的女人。
　　 雖然已是子夜時分了，但別墅窗內的霓虹燈依然閃著魅惑的光，仿佛向路人炫耀著什么。林若試推了一下花園的門，沒鎖，她走了進去，看見了父親的路虎停在花園邊上。父親應該在家，于是她直徑上前按門鈴，許久也沒見人開門。林若放棄了，她轉身走下花園的小臺階，卻瞥見了花園里新添了個秋千，突然間她僵硬的嘴角不協(xié)調地抽動了一下。太久沒笑了，現(xiàn)在連微微一笑都有些困難。
　　 還真的按了個秋千！
　　 一個月前，林若來時，聞到花園的桂花香，香氣溢遠。她想起很小時候與父親一起去公園游玩，就是坐在滿是桂花香的秋千上，父親推著秋千，推一下，她便咯咯地笑，但那天以后，父親便很少回來了。
　　 前次林若來是向父親要生活費的，本來都是父親親自送上門的，但上一次送生活費時，與她的母親生了氣，原因是父親要求以后的生活費通過手機轉賬給她，但母親不肯，她喜歡一疊疊的人民幣，拿到手里即穩(wěn)妥又有安全感。父親一生氣，便不來了，哥哥自以為有骨氣，不肯上門討要生活費，而林若一向與父親走的較親近，這個任務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天，她揣著父親的錢，覺得身上多了許多的份量，走起路來也穩(wěn)健了許多，她才明白母親為什么堅持拿現(xiàn)金。
　　 錢雖然不是萬能，但沒錢卻是萬萬不能。林若第一次揣著一大疊的錢，從蕩漾著輕音樂的別墅中走出，聞到滿園的桂花香，便想起了小時候，坐在滿是桂花香的秋千上，父親推著她，快樂地蕩呀蕩，心想：“這里有一個秋千就好了！”明明是心里想的事，不知怎么的竟被跟在后面的父親知道了。沒兩天，父親打電話給她說秋千按上了。
　　 也許父女之間，心意是相通的，又也許父親是似她一樣每遇上桂花香，便會想到那公園里桂花樹下的秋千，那也是父女倆最后一次無間的快樂！
　　 后來盡管父親也愛她，但那愛已經(jīng)不完整了。
　　 按上了秋千，與她又有什么關系！那里畢竟是水蛇腰的家。但林若的心還是快樂的，至少可以證明父親還是愛她的，只是他更愛水蛇腰和她與他生的孩子。林若的腳不爭氣地走到秋千前坐了下來，她撫摸著秋千的繩索，恍若小時候撫模著父親強有力的手臂一樣，心里一點一點地踏實起來。林若在桂花彌漫的香氣中悠悠地蕩起了秋千，她蹬著腳，把秋千越蕩越高，秋千的繩索摩擦著轉軸，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回蕩在花園的上空，在寧靜的夜里顯得格外的刺耳！
　　 “半夜三更的，誰在那里？”有聲音從花園的籬墻外傳來，是一個男子。林若沒有回答，繼續(xù)蕩著秋千，暗夜里，一晃一晃地，似一個飄蕩的鬼魂。
　　 花園的門被推開了，一個男子走了進來，并向秋千走了過來。男子走近了，借著路燈，林若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臉，是個與她年齡相仿的男生，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還背著書包站在她面前。
　　 “人，還是鬼？”男生看著林若，問道，聲音里透著玩味。
　　 “無聊！”不知為何，一向不搭理人的林若，她的嘴竟違背了她的心，嘀咕出一個詞！
　　 “原來是人呀，而且還是個漂亮的女生！”男生故作失望地說，“我以為遇見聊齋里的女鬼，會上演一場人鬼情未了呢！”林若心里哼的一聲：“假幽默！”并不理他，轉開頭來望向身邊的桂花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