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錢福祿，自從煤礦上退下來，便回老家過起鄉(xiāng)村生活。都六旬的人跳脫生活、年齡的本身，在學(xué)習(xí)，在追求。為生活近一步，感受近一步，和體驗近一步，決定從根本上為自己活一回，把責(zé)任放下讓身上沒有擔(dān)子。
　　 回鄉(xiāng)后，一段時間，他便成了家里老爺一般。而這其中原由，竟是為了讓自己有更多時間彌補(bǔ)心中缺憾——生長于缺衣少糧年代，課堂就是樂土。對于讀書識字，男孩子還好些，有幸能進(jìn)學(xué)堂，讀上幾年書；至于女孩子就有所不同。那讀書識字是勞苦大眾渴求！但以當(dāng)時他家的境況，生活上不拉饑荒，兄弟姊妹幾個肚子能夠及時填飽，不去縮衣節(jié)食就是好的了。而如今不同，走出補(bǔ)丁年代走進(jìn)21世紀(jì)，即使他錢福祿人老了，還是想重返學(xué)堂，帶著這顆想學(xué)習(xí)、愛學(xué)習(xí)的心溫故。隨記憶走一遍看一圈，觸、嗅，家鄉(xiāng)。
　　 幾十年過去，人是老了！但上堂健在安康，子女都挺好，孫子們也都無需他們幫忙照看。所以生活上沒什么，也大可安心。將家交托與妻子，里外大小事務(wù)全權(quán)由她代辦處理，以后她便是家中的一把手。
　　 就這樣，他有了時間、精力，也閑了雙手，放開了腳步。去規(guī)劃，去置辦。為了更好地迎合學(xué)習(xí)造出氛圍，他占用一孩子房間，弄出簡約、實用的書房來。之所以弄它就是不想被打擾，有個安靜、獨處的空間，方便自己看書練字。
　　 平日錢福祿多半時間窩在家。早晚溜達(dá)散步，上午看書或陪老人說說話，嘮嘮嗑，下午練字，不然就是叼著旱煙斗、陽臺、茶水、搖椅，在那曬著陽光。不然就小小勞作，家中不大的菜園子被他隔三差五翻弄，去種些當(dāng)季瓜果蔬菜，然后去看長勢缺不缺養(yǎng)分，缺就給土壤追肥或鋤草松土，或看看有沒有病蟲害，等等。
　　 每天松弛有度，時間過的很快。
　　 生活中你給他一杯白開水，說這是蜜，他的心也甜絲絲。若在璀璨的燈光下，喚他一聲小哥，他的嘴角能裂到耳根后，心花怒放；若再年輕幾歲，他便要跟小伙子們PK，斗志向，曬拼搏。然而這些個是不存在的了，存在的若在24時里找光景，他倒是更樂意去書上陶冶情操；若比同齡，他說自己更懂生活。
　　 顯然，他是不入鄉(xiāng)村格局，在村莊明顯突兀。人們在陰天、雨天、清閑時幾個一聚為眾，不是高談闊論侃天地、評論世事，就是竄個牌局玩一玩，小樂、消遣、輕松一下。若他在，相邀必是拒絕。也是這一來二回，時間一長，人們都知道他是煙酒不沾，棋牌不碰的人，自然再沒下回還有人招呼他一起。不知是不是不喜，與之相處，不玩也不做看客，寧可一人獨來獨往。定有這興趣不投，攏不到一塊兒。
　　 就這樣的人，幾十歲了，活著活著把自己就活成了老小孩，開始任性。本是顧家勤力的男人，回來后變得慵懶，由心性。平常的行徑，日常中的表現(xiàn)引發(fā)妻子諸多不快、不滿，知道他喜愛書就由他不干涉，也不怕心血來潮再大花一筆。因年輕時有例，用過家中生活費(fèi)買書，導(dǎo)致后來一段時間日子上過得很拮據(jù)、艱辛。而他卻拽文：“你懂？學(xué)海無涯苦作舟嘛?！彼园?，作為他的妻子，在一起生活大半輩子，自知這老頭沒別的嗜好，就愛搜集跟書有關(guān)的東西。
　　 然而，現(xiàn)在眼里這人看著太氣人，他那安逸的樣子特惹人厭。妻子心氣不順，便沖陽臺方向喊道：“假模假式，還看書，想必都快睡著了吧?！贝藭r搖椅上的錢福祿，閉著眼睛都覺得光刺眼，耳膜尤為刺痛。他不去搭理妻子，清閑自得在那搖啊搖，享受時光。美哉是美哉！妻子卻不依不饒：“得！不要認(rèn)為自己一人一房間，各睡各的和各過各的，你便可以房間不收拾，吃穿不講究，東西也不歸置，一個亂?！闭f完這話，她便動身離開出去了。留著雅趣全無的錢福祿在那深沉，的確！他腹中沒幾兩墨水，但人還是有故事的。記得曾笑言這輩子若能學(xué)來彌勒佛一笑，做蟲也愿意。
　　 然而此刻，他心里慪氣，因小事情緒上頭，為找耳根清凈，便抱著被褥在書房睡。這分房、分火，未見妻子再來打擾?？伤木蛹胰兆由钍苡绊?，無形中與妻子冷戰(zhàn)狀態(tài)。時下不搭話局面是錢福祿一人搞出來的事，妻子不挑理，不窮追猛打，說他這說他那；或不好，不對，邋遢；更是不見前去老母親面吐吐槽，說上一二。夫妻就這么隔一層，愛搭不理的尷尬著、別扭著、暗中較勁。錢福祿，這回硬生生將自己的日子過回了解放前——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一切靠雙手。經(jīng)過風(fēng)浪，針頭線腦也拿過，可他這么大的身板，居然在日常小事生活衣食上犯難。
　　 沒有他，媳婦倒顯輕閑許多，和周邊婦人們學(xué)跳廣場舞。她日子滋潤，每每小炒幾樣，有些不上桌直接送到爹媽家，就算這樣她的飯食，與他的清湯寡水也對比鮮明。有想堅持幾日，暫且這么對付下肚皮，可他的胃早已被老婆喂刁。也有動過念頭去爹媽家改善，但一想不行，怕老人會多想。錢福祿思來想去，還是向老婆獻(xiàn)勤主動求和，畢竟自己生事。夫妻，沒啥隔夜仇。
　　 想想，錢福祿嘆氣，老來被媳婦鉗制嘴巴。
　　 他無奈起身，走去房間前，把陽臺桌上收拾整齊，茶幾上水漬也擦干凈，就是被隨手丟下的旱煙斗，在那特別顯眼。雖然他不抽但是卻喜歡，拿在手里叼在嘴里，用媳婦刺他的話，叫作與眾不同。
　　 房間，他的“窩”，床上被褥忘疊，換下的衣服也還沒放進(jìn)洗衣機(jī)，被劃分的書房，空間本身就不大，現(xiàn)在地上還散落練字的紙張，顯得更加雜亂。這時，錢福祿有條不紊地收拾，同老婆在身邊碎碎念，老了還不如年輕時勤快麻利，你吃穿用度不講究，現(xiàn)在精細(xì)這、那……
　　 練字帖，錢福祿拿過。他面前、立馬浮現(xiàn)老婆的氣勢，這有什么？能將吃喝盛好端在你面前，還是這寫過的紙張能燒鍋還是可當(dāng)廁紙。你真的太浪費(fèi)材質(zhì)、雙面用呀，拿錢砸響。
　　 還有，還有，也說過他每天在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十指不沾陽春水，更是不如那年長老大哥替子女憂思憂慮，等等。
　　 平時老婆連珠炮，也曾多次指出他的問題，但他選擇忽視甚是避開，直至造成目前狀況。老婆讓他自個兒靜靜想想，他也同樣讓老婆想一想：“這個歲數(shù)，什么最貴重，到什么時候才能看開世事。”
　　 ——對，這段時間他忽略到老婆，平時陪老人說話解悶，對愛人有了屏蔽。是，平常對她講的、說的最多就是找這個要那個，交流言語少了。也是，房間她前腳剛拾掇利索擺放整齊，他后腳一摸眼就會恢復(fù)原狀，亂亂一團(tuán)。這不是因為有些東西被她這么一收拾，他就沒有頭緒，不知道在哪。再說夫妻幾十年，天天生活在一起，哪有那么多話可聊、可談的。交心？幾十年不是摸得透透的，誰不知誰啊。再有，廚房那些事，她說的只會添亂。
　　 想想，還有。不是妻子一人起質(zhì)疑心，定是甩手掌柜作為，有些過，弄的不問世事才會讓鄰里恭維“喲，城里人”，本想一笑置之不理，無奈有錢卻成了他的代名詞，再后來他錢福祿這樣說道：“不是那樣，我要有錢，你們?nèi)找姑β地M不坐擁金山銀山?！闭嬲\質(zhì)樸，語氣隨和袒露：“生活不就是這么回事，一日三餐為溫飽，這一生就圖家人們平安健康快了?！比欢犨^此話的人，都以一笑而過不再多言語，認(rèn)同他的話，但也愿意相信自己眼睛所見。
　　 ——是啊，如若是我，也更加愿意相信自己所見所感。
　　 錢福祿不怕老婆管，怕家庭不和睦。如今將自己放在架子上，一人唱獨角戲。正愁于沒臺階走下來之時，妻子這冷不丁的幾句話使他心里開花。他聽音做事，借坡下驢，由此來打破僵局。
　　 他不僅示好，主動聽從妻子安排，去跟一位老哥做事。后來是兒女們知道，紛紛往家里打電話詢問此事，最后才作罷。臨了，千叮嚀萬囑咐要照顧好自個兒身體，不要再辛苦出去做事……
　　 他卻見風(fēng)使舵賣妻子，跟兒女說：“爸的后半生在你媽手里攥著呢！聽她的。”言語雖然不多，但孩子們個個在電話那頭聽的哈哈，笑的燦爛。妻子也是看出來，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孩子們的心，她明白?？伤男?！想讓他們過的都好些，比別人強(qiáng)些。
　　 錢福祿見妻子不語，走過去輕輕拍拍她肩：“好啦，好啦?！薄皟号辉偈切r你摘來果子捧到他們面前，然后個個笑嘻嘻吃的香甜。他們長大了，都是有志向的成年人，懂得拼搏、努力，爭取贏來掌聲。若他們不努力，誰也給不了他們想要的，包括父母也不例外。我們就過好自己老年生活，讓健康快樂相伴，我們動動手腳運(yùn)動起來，不生病、不做累贅，對孩子來講就是對他們家庭、事業(yè)上最大的支持和幫助！”他說這么多，就是想通過攀談，讓為娘消減片刻操心。
　　 當(dāng)然，錢福祿也想過，也找妻子癥結(jié)，焦躁不安來自哪。原來，一切始于他終于他。一個跟在他身后緊忙大半輩子的人，一時看他無所事事，產(chǎn)生不安情緒，和對生活沒著沒落的感覺。為此他調(diào)整個人時間表，帶著妻子四處游玩，走走看看。雖在最后他們落地在集市擺起地攤，來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小營生，但看妻子樂此不疲。
　　 決定去做這事的時候，最壞情景也想過，但真遇上還是很難接受。他的書攤雖然在集市獨霸一家，但無人問津，沒人過來看一眼，翻開一本，閱讀一頁。本以為妻子會不悅他擺的是書攤，沒成想還被勉勵，今不成明兒再來。罷市，書只有錢福祿一人閱讀。
　　 街頭市井豈是他這笨嘴拙舌、不會叫賣之人站的地兒，他在這沒耐心、耐性，擺地攤是一時興起！來集市不過為了湊熱鬧。他那更像釣臺，安靜地等著愿者上鉤。不然，怎么會攤位一支好，這人就到旁邊椅子上一坐，然后捧著書認(rèn)真地看讀。殊不知他的妻子，卻拿幾箱水果，在他斜對過不遠(yuǎn)處有模有樣地賣著蘋果。
　　 小買小賣做的風(fēng)生水起，錢福祿抬頭瞧見時，著實意外驚喜，樂呵呵走過去問了問。然而他的發(fā)妻，就一個蘋果這般來打發(fā)他，攆著：“去，趕緊回家！跑來這看書，日曬風(fēng)吹的，雅致不淺。”她當(dāng)然明白他，就像他煞費(fèi)苦心，替她內(nèi)心找來平衡點。集市雖吵鬧嘈雜，但最顯露生活，也貼切。所以街市不僅能多看些人、混臉熟，也盈利，還能消費(fèi)；最為重要的是隨意拉個知心呱，講講處于內(nèi)心的事，說說家常話，遇不同人不同見解。
　　 從妻子那離開回家前，錢福祿撂下話：看新年，他再來集市，定能開張入賬。聽得婦人：“行，行，怎么都好，你開心就成?！边@一臉不屑的笑容，他刻在腦子里記在心上，直至年根將話去兌現(xiàn)。離年越來越近的那段時日，進(jìn)出趕集市，賣的是不離手的毛筆字。賣春聯(lián)賣福字，有些是自己寫的，有些是印刷好的，這算得成本低利潤高。當(dāng)然他不會就賣這一樣，還順帶手拿些小孩喜愛的小煙花爆竹，如若高興誰討字他也是不吝嗇。從集市回到家，他高興地說給妻子聽，妻子卻劃重點說：“你不是不會，你是不做?！?br />　　 這話聽的他，閉上眼睛：“有嘛。”潛力發(fā)掘？他心里有數(shù)，其實自己真的不會小買小賣，他是仿學(xué)人家，他們咋弄他就咋弄，其實最值錢的是買者的心情和吉祥語。所以，在這也不難理解有錢難買我樂意。再者說，他也是尋得這平臺和時機(jī)，將字晾在大眾面前，能給予點評。
　　 況且，他的余生交托給與之相伴一生的妻子，心心念念卻是在人死前，不僅要多看些書、學(xué)些字，還有要將憾事降低為零。自然還有對年事已高的雙親盡孝心，以前工作在外，沒能好好盡為人子的責(zé)任，欲求把以往不在身邊的日子給它搬回來。有些事現(xiàn)在不做何時做！有的等不起，尤其是他們。對父母這往后的日子，是過一天賺一天，看一眼少一眼的事。
　　 人到了一定歲數(shù)，一切風(fēng)清云淡。錢福祿也同妻子講過：“現(xiàn)在，貴重的東西是陪伴?！彼麖膩矶际呛唵巍⑵椒埠椭愕娜?。對于一切安好，便是晴天。
　　 生活中，后來錢福祿又冒出新的學(xué)習(xí)方向，向妻子討教燒菜做飯。當(dāng)然開始豈能順心順意，還好不虧待鄰家的狗?？伤闹魅司褪遣坏氐溃⌒φf，不經(jīng)她同意便將狗狗給喂胖了。更有兩個揪心的女人，老母擔(dān)心燙著、切著、油濺著，弄傷自己不說更有和妻子一樣心情，心疼食材。這樣過日子，可惜了了，“吃不疼，糟著疼?！焙螞r老母至今講起過去，依舊還是會掉眼淚。
　　 走來，心酸歷程，不是用說就可以概括完事，那是深入骨髓的記憶！即便，老母親再疼愛兒子，也被責(zé)罵成你個家敗玩意兒。要是老爹一聽飯菜出自他的手，一粒米水都不沾，轉(zhuǎn)身就走，還奚落：“看著是飯，嚼著是蠟，肚子剩不下?！笔沟盟乃嵝闹f：“在學(xué)習(xí)！”
　　 （編者注：百度檢索為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