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國學與少年(散文)
只記得那年的武漢,恰好是花季,櫻花開得盛,花瓣一直飛舞到我的鼻尖上。
——一個大河北邊的孩子
父親與大伯,帶著我,穿越秦嶺,來到漢江與長江交匯的地方。誰知道呢,第一次到江南,便忘不掉江南。到武漢的時候已是深夜,數(shù)十個小時的車旅令我疲倦,撐著睡眼,望見光影海洋般的武漢。它符合我對南方的一切遐想,一座陌生的城市,和那個未曾謀面的異鄉(xiāng)親人,對我有著同樣的吸引力——吸引著我走過長江大橋,又增加一個印記。
無數(shù)次從河西到河東,從河東到河西。北方高原游弋的巨龍脾氣暴躁浮橋一起一伏,龍息掀起的巨浪打濕了鞋子。時不時這鐵鏈被掙脫,幾輛車被他吞下。也是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吧,自祖父到表兄弟無不是吼秦腔枕青石。黃川上那萬丈溝壑的邊緣,幼時我跟隨著祖父,深耕黃土,挑水黃河,放歌黃沙中……
后來在河東定居。還是經(jīng)常,風沙亂人眼。
櫻花下真是夢里的詩雨迷蒙,那時候我還不會寫詩。她也就那樣游著我從南岸望北岸,這江道,比我熟悉的河水寬了很多。又異常的親切。
老舅就是我組母的弟弟,很喜歡我,帶我游了鄂州的山,武漢的佛寺,他說武漢是中南地區(qū)佛學文化的圣地。那佛門重地,依水傍山。一扇扇紅漆木門徐徐打開,一聲聲冗長的鐘聲回蕩。山鳥,山竹,山泉,山花。我好像看到過僧人挑水,那個擔子上的符文會不會能解開客旅們的紅塵之問……
老舅給我講了好多詩僧的故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蔽业谝淮温牭竭@首詩也是自他為我講的,賈島寫的,他還寫過“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br />
老舅小時候頑皮,在那個貧窮落后的年代,那個貧窮落后的陜北,祖母把他拉扯大,只有上學可以改變命運。后來他果真考上這南方的大學,有了出息,風云陜北,聲赫兩湖。而今已是暮年,在此處定居。往事如風,無限感慨。
他在江邊長椅上坐下,把我倚在他身上,剛剛宴會上他喝了酒,有點暈,那酒是陜西太白酒。裝的都是鄉(xiāng)愁。他給我講這身后巨大孫權(quán)像的故事,說三國,說當時的新中國,貧地方。講長江,那長江就橫在眼前,清澈的水,自由的魚,大大的江輪,美美的中華。
河東,我的姥爺,似乎就是個民兵,我突然想起他來,那時候他很老了,他在床上呼喚我,我卻跑了。爺爺說,他很愛我的。
在那個新中國成立前候成長的他,當了民兵,扛著槍剿匪了好多次。
尚小的時候不理解他為我講的故事,現(xiàn)在突然搞明白了一點。他的日記本,是我爺爺代寫的,是我練不好的行楷,是我沒有深刻思考過的中國歷史……
我越發(fā)頓悟了,少年在語文和歷史,國學方面并沒有什么天賦,只不過是一日復(fù)一日的熏陶罷了。
老舅乘我們的車回到了陜西,一路上,酒氣撲在我鼻子上,那胸腔中的家國情懷就入了我的心。他從書房里抽出來的幾本書已經(jīng)塞到了我手上。國學經(jīng)典,儒學著作,中華詩文……
渡過黃河后,在朦朧中聽到父親和老舅語重心長的聊著些什么。
我大伯的孩子那年輟學,我也學業(yè)不精。不思前進,更是叛逆。老舅回去了之后,車里邊父親不知道為啥又抽起了本戒掉的煙。
但我挺過來了,少年站在懸崖上邊,看湍水東去,風陵渡這邊安檢,父親笑呵呵地看著我。我卻不由得心頭一顫。他老了,歲月的風霜打的他滿是滄桑。
少年在哼秦腔《關(guān)中曉月》,很有名的一段。這些年來,少年也想過好多,但他放不下書,也曉得父母辛苦……
一江一河正在他心中盤著。國與家,他都滿懷激動。多少個日日夜夜里伴蟬讀書……
他既無禮又知情,像個混血,又真是個混血,混血于河東西人,混血于南朝北國,但他知道,他的一切,都是國學與國人給的。
清秋上國路
2020年九月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