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人間值得】縱身(征文·小說)
一
青城職工醫(yī)院不大,也就百十來號人,五十多張床位,成日一派冷清的景象。后勤科只有一個人的時候,辦公室設(shè)在行政樓里。符科長有點迷惑,到有三個人了,卻搬到臨時搭建的簡易鐵棚房內(nèi)。雖則工作清閑,沒什么壓力,但干起來不起勁,沒什么成就感。符科長心有不甘,說起來還是領(lǐng)導(dǎo)不重視,看來后勤科可有可無。但過不了多久,她改變了看法。
那時候,后勤科就符科長一個人。同事們見到她,紛紛叫她符科長。符科長很不習(xí)慣,一個部門就一個人,叫科長名不符實。不久,鄺沖和易羽冰先后進(jìn)入后勤科,再聽到他們符科長長符科長短地喊,她才認(rèn)為是合適的,有那么些名正言順的感覺。
還沒做好準(zhǔn)備,嚴(yán)冬說來就來,干冷的風(fēng)刺刺拉拉,吹光了樹上的葉子,幾只灰色的麻雀瑟瑟抖動羽翅,叫聲清寒,從光禿禿的樹枝上飛到屋檐下。鐵棚房里空調(diào)一直開著,還是抵不住寒冷的侵襲。
“符科長,易羽冰今天上班遲到了5分鐘。”不知是坐著怕冷,還是屁股下有包,鄺沖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就是不坐下來,指著易羽冰對符科長說。符科長點點頭,表示已知曉。但鄺沖不罷休,又說,“你記下她的考勤,要扣她的工資。我從來不遲到,我最討厭遲到的人?!?br />
易羽冰面色蒼白,嘴角似乎抽搐了幾下,但不發(fā)一言,也不和鄺沖計較,從包里拿出一盒藥,打開瓶蓋,向手心倒出幾顆,拍在口里,舉起保溫杯喝水吞服。
中午,看到端著飯盒走過來的易羽冰,鄺沖大聲叫道,易羽冰,你去打飯了,吃飯這么積極?我看是什么菜,哇,紅燒排骨啊。離下班還有幾分鐘,易羽冰裝著沒聽見,從旁邊繞過進(jìn)辦公室。吃過飯后,符科長走到鄺沖桌邊,輕聲對她說,剛才在食堂門口,看到高副院長了吧,那樣大叫影響不好。鄺沖挑了挑眉毛,語氣有些不屑,我說的是事實,有什么關(guān)系呢?
調(diào)到后勤科半年多來,她們彼此分工明確。易羽冰負(fù)責(zé)發(fā)報紙,送信件。后來,看報紙的少了,更沒人寫信,她也沒什么事做,每天就在辦公室坐著,一直坐到下班。她主動找鄺沖,想幫鄺沖跑跑腿,拿文件,送資料。鄺沖說,不行,你做我的事情,那我做什么?
對于她們,有好一陣,符科長摸不清她們的秉性,更遑論與她們和諧相處,她突然覺得科長不好當(dāng)??目慕O絆大半年來,她總算有個初步認(rèn)識。就拿易羽冰來說,看上去總是病懨懨的,平時表現(xiàn)得低眉順眼,如果不特意注視到她,她安靜到可以當(dāng)她不存在。而鄺沖正好相反,每天氣鼓鼓的,橫挑鼻子豎挑眼,似乎總有這樣那樣的不滿要發(fā)泄。符科長總算搞明白了,一句話,她們不是正常的人。耳濡目染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符科長頹然覺得,自己似乎也變得不正常了。她不敢輕易招惹她們,更不敢給她們安排事情。特別是鄺沖,自從發(fā)生過一件事后,她再也不主動和她搭腔。即使鄺沖一而再拉她說話,她也不接茬,至多潦草地笑一笑了事。但你越不想和她說話,她就越拉著你說話。符科長的苦惱沒完沒了,不知道哪天才是盡頭。
她們一動一靜,一攻一守。每次都是鄺沖挑釁,易羽冰一味退讓。盡管沒出什么亂子,實則潛流暗涌。符科長頭都大了。為此,她好幾次找到高副院長,問能不能把她們調(diào)到別的部門,哪怕調(diào)走一個也行,她們一定要分開,不能在一起共事。說到后來,她雙手抬起按住太陽穴,轉(zhuǎn)圈揉來揉去,甚至拿出風(fēng)油精,涂抹在太陽穴上,又說:
“再這樣下去,我會被逼瘋的?!?br />
“她們調(diào)了好幾個部門,只有你這里最安全。”
高副院長打了個噴嚏,他鼻子過敏,聞不了刺激的氣味,用指頭刮鼻子,仿佛想把氣味刮掉,說易羽冰陰森森的,給人以冷冰冰的感覺,和周圍的環(huán)境完全不搭嘎。鄺沖又熱情過頭,還喜歡給別人亂開藥,病人吃出問題可不得了。
“易羽冰還好,不影響工作。鄺沖太鬧騰,能不能讓她不來上班?”
“我和她談過,醫(yī)院沒她什么事,不用天天坐班。不上班,工資照拿,一分不少?!备吒痹洪L目光游移,似乎想快點結(jié)束談話,“但她不同意,態(tài)度堅決。還說,‘既然拿工資,怎么能不做事。我就要上班,不上班干嘛。如果不讓我來,我就去勞動局上告。’”
鄺沖好像故意似的,每天到醫(yī)院比誰都早,從不遲到不早退。盡管符科長沒給她安排事情,她還是像模像樣,一天到頭似乎總忙個不停。
一天臨下班前,看到符科長在抹口紅,鄺沖說:“符科長,你精心打扮,這是要去約會吧?”符科長搖搖頭,沒說話。還敢搭腔,上次可夠難受的。符科長在心里說,圖嘴巴一時快活,留下一地雞毛。
上次,鄺沖剛調(diào)來不久,也是下班的時候,同樣的場景,鄺沖說,符科長,約會的?符科長說,是啊,老情人等我。彼時,鄺沖面帶幽怨,并不是裝的表情,好像有些嫉妒,還說明天聽她的好消息。第二天一上班,鄺沖興奮地湊近問,男的帥不帥,到什么程度了,今天還約會嗎?她一下子問了那么多,符科長并沒想好怎么回答。要命的是,同樣的問題,鄺沖持續(xù)一周,對她狂轟濫炸。有些話說不得,她的情感里有創(chuàng)傷。符科長找到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知道怎么回事了,以后就算是玩笑,也不能隨便開。
“但她性格活躍,長得周正,也是個好人。”
二
“后勤科在哪,我是第一次來?!?br />
“我?guī)恪!?br />
在門診大樓側(cè)后方的藥品倉庫門口,鄺沖遇到一個小伙子向她問路。小伙子看上去二十來歲,高高瘦瘦的,三七開邊分頭,外穿米白色短羽絨服,斜挎黑色雙肩包,腳下搭白色旅游鞋,整體顯得干凈利落。鄺沖頓覺眼前一亮。自從在物資倉庫旁邊的鐵棚房辦公,后勤科和采購部的關(guān)系變得緊密。春節(jié)過后,醫(yī)院計劃接收一批民政職業(yè)學(xué)院的大學(xué)生來實習(xí)。趕在年底前,要把十間鐵棚房改造成宿舍。鄺沖問喻朝陽到她部門來干嘛,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找她。喻朝陽說過來安裝高低床,采購部人手不夠,要他找后勤科配合。初次見面,鄺沖過于熱情的態(tài)度,讓喻朝陽有點不適應(yīng)。
“符科長,有人找?!编棝_人未進(jìn)門,聲音先到。符科長抬起頭,看到鄺沖和一個男的并肩走進(jìn)辦公室,很有些吃驚。
四十多套高低床一周前已經(jīng)送來了,符科長催過好幾次,廠家說只要一天即可安裝到位。眼下只有喻朝陽一個人來,她擔(dān)心會不會忙不過來。喻朝陽說順利的話,忙晚點,今天一天可裝完。符科長打開抽屜,拿出一大串鑰匙,起身準(zhǔn)備出去。鄺沖上前伸出手,主動攬上身,說由她來監(jiān)督。符科長沒表示反對,也沒說什么,把鑰匙遞給鄺沖。喻朝陽笑了笑,隨鄺沖一起出門。
拆箱,架床,加固……喻朝陽動作熟練,很快,一個床已裝好,接著下一個。他脫下外套,露出紅色的毛衫,鄺沖說天這么冷,別凍壞了。喻朝陽擺擺手,說不礙事。除了在電鉆工作發(fā)出囂叫聲時,鄺沖走出房間回避外,其余時間,她就站在喻朝陽旁邊看,好幾次靠近說過來幫他,喻朝陽說不需要。一個房間四套床,裝好一個房間后,關(guān)上門,再進(jìn)入下一個房間。其間,符科長來過一次,看到裝好的床,用手搖了搖,問結(jié)不結(jié)實,如果壞了怎么辦。喻朝陽沒停下手里的活,說沒問題,不容易壞,免費保修兩年。鄺沖學(xué)符科長搖了搖床,又裝著內(nèi)行點點頭。他一點也不像技術(shù)工人,倒像一個大學(xué)生。鄺沖眼里起霧,被他做事的樣子給迷住了,還有他說話時那種云淡風(fēng)輕,讓她想起來一個人。到中午的時候,搞定三個房間。鄺沖叫喻朝陽休息一會,然后,帶他到醫(yī)院食堂吃飯。喻朝陽說不用,他出去吃。鄺沖說這里有些偏僻,最近的餐廳都很遠(yuǎn)。喻朝陽不想浪費時間,接受了鄺沖的建議。
“把外套穿上,外面很冷。”
“謝謝。”
食堂里的男女同事看到鄺沖領(lǐng)著一個男人一起用餐,還顯得如此親昵,都感到不可思議,畢竟這是十多年來在鄺沖身上從沒有發(fā)生過的事。同事們用異樣的目光打量他們,但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問個究竟。
第二天上午,喻朝陽過來收尾,鄺沖仍全程陪同。沒有了第一天的拘謹(jǐn),他們說話輕松,心情也隨之變得開朗。有一刻,當(dāng)他們的目光相遇時,各自都帶有一絲笑意。后來,彼此留下電話,并加了微信。
晚上,鄺沖洗完澡后,靠在床頭。電熱毯的溫度在上升。她看了看窗邊,合上的翠綠色窗簾好像晃動了一下,閃過幾縷光亮。打開平板電腦,繼續(xù)追韓劇,手機也沒閑著,刷頭條短視頻。忽然,眼前一片空無,耳朵里嗡嗡的,腦子在飛速運轉(zhuǎn)——她發(fā)覺和往日有點不一樣,無法讓心情平復(fù)下來。有些燥熱,關(guān)掉電熱毯。切換到微信界面,盯著喻朝陽的頭像,好幾回,想先找他說話。正猶豫間,傳來嘀嘀提示音。
“美女,還記得我嗎?”
“記得?!?br />
“很高興認(rèn)識你。”
“哦。”
喻朝陽說家具廠是他家開的,他不常出來干活。還說鄺沖很特別,和他所認(rèn)識的其他女人不一樣……鄺沖能體察到喻朝陽在急于表達(dá),似乎想讓她更快更多了解他,他也不問她什么,好像他已有多了解她似的。也許,他的心思還沒轉(zhuǎn)過來,真是無所顧忌的年輕人啊——不對,難道他以為我很簡單,不需要過多了解?鄺沖心里竟一時有些慌亂,頸后懸空,墊枕已不覺滑落到腰間,其他女人,他有很多女人嗎?我才不要和她們一樣。年輕人說話就是沒遮沒攔,也不想想會給她帶來什么后果。聊到后來,睡意全無。干脆躺下,張大眼睛緊盯著頭頂天花板上的乳白色圓形吸頂燈,頂燈沒開,床頭臺燈發(fā)出的暖黃光投射到墻面上的剪影顯得刺眼,她伸出手按下開關(guān)。房間黑漆一片,在黑夜中,她覺得安全。想當(dāng)初,我是多么膽小,真是太懦弱了。她抵住胸口,對自己說,當(dāng)初有多膽小,而現(xiàn)在,就要有多主動。
三
通勤車停在院內(nèi)出口處,下班的人陸續(xù)往車上走。鄺沖挑中間靠窗的位置坐下。人沒到齊,離定點發(fā)車還有幾分鐘。易羽冰像平日一般,邁著怕踩死螞蟻的步子,慢悠悠過來,向旁邊的一輛標(biāo)致小車走近。戴無邊框眼鏡的男人拉開副駕,等易羽冰上車后關(guān)上車門。男人側(cè)身上車,系好安全帶,他的動作和他的眼神一樣沉靜,一看就是對自己生活有把握的人。易羽冰沒有說話,頭撇向窗邊,木然斜倚在座位上。這一幕進(jìn)入到鄺沖眼里,她內(nèi)心一凜,腦海里跳出一個疑問:不可能。怎么是他?不可能。標(biāo)致車先行駛出醫(yī)院,一個左拐轉(zhuǎn)入大道便走遠(yuǎn)。鄺沖的目光沒有收回,和車一起走,直到完全看不見車。等通勤車發(fā)動,她才緩過神。車廂內(nèi)空調(diào)開得很大,沒有人在意鄺沖的舉動,更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走在回家的路上,疲憊的身軀暫時放松下來,有人歪倒睡著了,竟然還呼呼打出鼾聲。
“昨天下班,接你的男人是誰?”
“……”
“你們很親密啊,是不是你老公?”
“嗯。”
鄺沖上班早到了,看到易羽冰一進(jìn)辦公室,就追著她問。易羽冰無心糾纏,只簡單支吾一聲。鄺沖攔住她,還想問七問八。易羽冰向外走。鄺沖跟上去。易羽冰躲進(jìn)住院部不出來,過了一會,從后門溜走,干脆找其它地方躲起來。
在住院部旁邊的小樹林里,易羽冰給符科長打電話:“我沒敢和鄺沖多說什么,怕和她說了,像上次糾纏你一樣,問這問那?!狈崎L剛到辦公室門口,她沒走進(jìn)去,而是停在一棵樹下,壓低聲音說:“不是我好奇,我昨天也見到了,那男的是誰?”
“我跟你說了,你也會問這問那吧?”
“瞧你說的,我是那樣的人嗎?我知道了,好和鄺沖解釋清楚?!?br />
“是我老公謝齊。昨天下午,他在附近辦事,看到了下班的時間,順便接我回家?!?br />
“據(jù)我們所知,你不是沒結(jié)婚嗎?”
“我一直沒說。他第一次來。”
“你早點下班,先回去,休息幾天再來?!?br />
“那我今天早走。明天照常上班?!?br />
臘八節(jié)才過,到小寒會更冷?!芭D七臘八,凍死寒鴉?!边@會,太陽終于露出小臉。陽光灑在林間,暖意掛上樹梢。幸好太陽出來了,在這個稀疏的小林子里,連小樹都哆哆嗦嗦。曠工就曠工,落得個清靜。易羽冰再不多想,頭也不回離開。
找不到易羽冰,鄺沖找符科長。符科長面對鄺沖,第一個念頭是不理她,但轉(zhuǎn)念一想,不說不行。腦子里飛快組織語言,想怎么說才得體,同時讓對方早罷休。符科長說:“他是易羽冰的老公,他們結(jié)婚10多年了?!?br />
鄺沖說:“你怎么知道的。騙人,她不是沒結(jié)婚嗎?”
符科長有點生氣,語氣變得生硬,沒好態(tài)度地說:“她可能覺得屬隱私,不想公之于眾吧。再說,她結(jié)不結(jié)婚,關(guān)我們什么事呢?”
“她老公是不是姓夏?”
“不是,好像姓謝?!?br />
“知道了,沒事?!币恍┦褪?,寫在鄺沖臉上,但分明極其冷靜。她好像裝出完全沒發(fā)生過什么一樣,倒讓人以為是易羽冰多事了。但符科長不敢大意,雖則對鄺沖猶有疑惑,但也不去多問,心想或許這樣作罷更好。
接下來的日子,因鄺沖消停下來,她們相安無事。而大寒的這天,喻朝陽的再次闖入,又?jǐn)噥y了鄺沖的心。
老師不敢當(dāng)?;ハ鄬W(xué)習(xí),
祝好!
老師不敢當(dāng)?;ハ鄬W(xué)習(xí),
祝好!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善待別人的文字,用心品讀,認(rèn)真品評,是品格和品位的彰顯!
我們用真誠和溫暖編織起快樂舒心、優(yōu)雅美麗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學(xué)社團精華典藏!
感謝賜稿流年,期待再次來稿,順祝創(chuàng)作愉快!
謝謝康心點評。
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