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村老大(小說)
一
任奉欽把王大發(fā)、劉富國等幾份扶貧對象的材料裝進了一個檔案袋里,把檔案袋放進了摩托簍里,跨上摩托就走。
剛走到拐彎處,見路邊支著一輛電車,車邊站著蘭花,一臉焦灼的神態(tài),孫壯壯正蹲在地上一邊使勁一邊說:“沒關系,是鏈子掉了,快好了?!?br />
任奉欽減速緩行,隨口問了一句:“怎么了?”
蘭花苦笑:“我要去打短工,走到這兒車子壞了,壯壯說是鏈子掉了。”
孫壯壯起身,用胳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是任叔啊,我想找你說個事兒。”
任奉欽把摩托熄火,問:“什么事兒?簡短截說,我等著要走哩?!?br />
孫壯壯用胳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是關于養(yǎng)殖的事兒,我想讓你給找塊場地上個項目?!?br />
任奉欽隨口問:“你家養(yǎng)雞養(yǎng)得好好的,怎么是要擴大規(guī)模還是要另起鍋灶?”
孫壯壯苦笑:“一言難盡??!我父親是什么樣的人你比我還清楚,他那算盤打得比萬馬奔騰還有氣勢,我受不了,想單干?!?br />
任奉欽緩了緩口氣說:“性急喝不了熱豆湯,你得給我點兒時間慢慢運作?,F(xiàn)在我要去開會,晚一天咱們再說。”
蘭花看著任奉飲加速了摩托,瞅了瞅孫壯壯,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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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任奉欽剛出村口,見王大發(fā)拉著一車柴草走了過來,任奉飲支穩(wěn)了摩托,王大發(fā)也剎住了車子。
任奉欽發(fā)話:“大發(fā),等你哩?!?br />
王大發(fā)有點滿不在乎:“是老大呀,等我干什么?是給我送溫暖啊還是給我扶貧呀?”
任奉欽在家排行老大,他又長王大發(fā)幾個月,王大發(fā)自小這樣喊他,于是,老大就成了任奉欽的代名詞,他見王大發(fā)嬉皮笑臉的,就嚴肅起來:“你算猜對了,有人看中了你豬場的場地和設備,你出租不?”
“那還用說,白白耗著水電,白白占著地,就是沒有找到下家?!币宦犝f是這等好事,王大發(fā)來勁了,指天指地,信誓旦旦,“你能幫我租出去,我王大發(fā)知恩圖報,你讓我上刀山我上刀山,你讓我下火海我下火海,絕無二話。”
任奉欽笑笑:“沒那么嚴重,你只要不拖村里的后腿就幫我大忙了?!?br />
王大發(fā)追問:“說吧,一年給多少租金?”
“多少你定,反正你把占地費、用水用電費都考慮進去,不能吃虧,可也不能獅子大開口。”
王大發(fā)正經(jīng)起來:“那好說啊,這二年凈倒貼了,租出去不說賺錢,不倒貼就行。誰租賃?”
任奉欽實話實說:“孫壯壯想搞養(yǎng)殖。”
“打住,打住,要是換了別人,咱們可以商量,但孫家不行,他就是給我搬座金山來,我也不租?!蓖醮蟀l(fā)說著,拉起車子走了。
任奉欽看著遠去的王大發(fā)的背影,“呸”了一口,暗自罵道:“好你個你個王大發(fā),你個犟牛筋,晚一天我不挑斷你的牛筋這輩子就白當老大了。”
任奉欽風風火火趕到了鄉(xiāng)政府,張鄉(xiāng)長做報告時他一邊聽,一邊在筆記本上寫:“王大發(fā),牛犟筋,你等著瞧!”
散會了,任奉欽剛推出摩托要走,張鄉(xiāng)長把他喊了過來。
進了張鄉(xiāng)長的辦公室,張鄉(xiāng)長為他沏了一杯茶,異常熱情。任奉欽猜不準張鄉(xiāng)長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就開玩笑試探:“張鄉(xiāng)長,總不是留下我喝酒吧?!?br />
張鄉(xiāng)長笑著看了他一眼,說:“現(xiàn)在就是把茅臺五糧液放到你面前,你敢喝嗎,上面的紅頭文件可不是鬧著玩的,不過中午請你吃頓飯還是可以的?!?br />
任奉欽知道張鄉(xiāng)長喜歡開玩笑,就接過話茬又將了張鄉(xiāng)長一軍:“那也行啊,是在紅門酒家還是在桃園山莊?是四菜一湯還是葷素搭配?”
張鄉(xiāng)長笑起來:“想宰我呀,沒門兒,就在鄉(xiāng)政府伙上,我吃啥你吃啥?!?br />
任奉欽也笑道:“鄉(xiāng)政府的伙食標準我領教過了,憶苦思甜。”
“看來黨史學習你還不到位,當年紅軍爬雪山過草地時把草根樹皮都吃光了,咱現(xiàn)在的生活標準趕不上玉皇大帝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能說這叫憶苦思甜嗎?”
“你可別給我上綱上線,我是說,現(xiàn)在老百姓吃的都比鄉(xiāng)政府干部吃的好。”
“是這樣嗎?你們?nèi)瓮醮迦棵撠毩??真要這樣,我老張可要給你磕頭了?!?br />
任奉欽笑了起來:“磕頭?共產(chǎn)黨干部可不興磕頭下跪這一套,任王村脫不脫貧也犯不上讓大鄉(xiāng)長動這么大的干戈,怎么,你要給劃撥一部分特殊資金?”
張鄉(xiāng)長嚴肅起來:“你要把成績干上去了,你個人有獎金,你們村干部的績效工資也會相應提高,你們村里也會有后期扶持基金。我單獨把你留下來,就是想要你的軍令狀,看你這個人們說的大能人能不能在脫貧攻堅戰(zhàn)中打個漂亮仗。”
“今天你開會做報告的時候,我就在腦子中畫道道兒,我們村只要捋順了王大發(fā),其他幾戶都能為他們找出個門路,就這個王大發(fā)我心里沒譜兒?!?br />
張鄉(xiāng)長繼續(xù)說:“回去開一下班子會,集思廣益想想對策,千萬不能因一戶兩戶拖后腿而影響了全局。你要把工作搞上去了,你就是周王村的焦裕祿。”
“得得得,你別將我軍,我可不敢奢望那么高的情操,只要能盡到一個基層黨員的綿薄之力,我就問心無愧了?!?br />
“你別單單局限于‘問心無愧,’還要想著怎樣乘風破浪,我給你透個實底兒,我準備在你們村搞試點。”
任奉欽驚得險些把喝進口里的熱茶吐了出來,只好“咯噔”一下子咽進了肚里,燙得直擺頭:“我的親娘喲,鄉(xiāng)里那么多村,你咋偏偏選中我們村了?你這個鄉(xiāng)長,是不是帶有偏見?”
“你說偏見就偏見,一是你能干,有魄力有活力,關鍵頭上不會給我這個脫貧攻堅組長丟臉,二是你腦袋瓜子活絡,廢話不說了,王大發(fā)這把鎖怎樣開就看你的了?!?br />
任奉欽苦愁著臉:“鄉(xiāng)長,你越是給我戴高帽子,我越是心里沒底,你還是把我殺了吧?!?br />
“別人說這句話有可能我信,要是任王村老大說這句話,我半拉耳朵都懶得聽。”
“鄉(xiāng)長,謝謝你口下留情,只稱我為任王村的老大,你要再加一個黑字,你不找我麻煩,公檢法就要對我下手,黑老大可不是誰想當就能當?shù)??!?br />
“廢話少說,要是在鄉(xiāng)政府吃飯了,咱們一起去同甘共苦,要懷疑我是撫今追昔,那你就回家去吃你的家常菜吧?!睆堗l(xiāng)長下了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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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任奉欽一路走一路想,王大發(fā)是硬毛驢,頭上哪根頭發(fā)不是像鋼絲一樣硬,什么樣的推子能理好他這個頭呢?
說實話,王大發(fā)不是懶才成為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這家伙膽兒大,有眼光,可就是時運不濟。那年養(yǎng)豬,建了豬舍,投資了設備,買了幾百頭豬苗,飼料也不知拉了幾汽車,該出欄了,豬肉卻一直走低,一下子賠了個凈光凈,正當他要東山再起時,兒子領了十幾個人外出打工,其中一人因操作不當,切機切了右手,算下來要包賠人家?guī)资f,兒子的事兒就是他老子的事兒,王大發(fā)傾家蕩產(chǎn)還落下一屁股發(fā)霉賬,替兒子補了窟窿讓他一下子成了村里的困難戶。
王大發(fā)、任奉欽還有孫壯壯的父親孫鴻奮自小在一起長大,一同進校門又一同出校門,那時村里有個姑娘長得俊,王大發(fā)和孫鴻奮都向姑娘發(fā)起了猛烈的進攻,王大發(fā)甜言蜜語的話不知說了幾籮筐,孫鴻奮海誓山盟的誓言聽得讓人耳朵都起了繭子,二人明爭暗斗,都有不把姑娘娶回家誓不罷休的決心,可是,他倆誰也沒料到,最后卻都是竹籃打水——姑娘遠嫁外地了。后來,王大發(fā)和孫鴻奮都想當暴發(fā)戶,都在家里設了收糧點,主要是收玉米,季節(jié)一來,二人為了搶生意,互相攻擊對方缺斤短兩,還相互抬糧價,結果那年都賠進去了,王大發(fā)人前背后說孫鴻奮不夠意思,孫鴻奮則說王大發(fā)是小肚雞腸,二人越斗越緊,到了后來都互相舉報對方違背計劃生育,結果是兩家都被罰了款。
任奉欽夾在王、孫中間,說這個這個不服,說那個那個瞪眼,最后任奉欽生氣地說:“你們兩個以后誰在背后使暗器,誰就是小人!”
為了不當“小人”,王、孫二人輕易不再相互拆臺了,但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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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任奉欽回到村里就召開了諸葛亮會,研究任王村脫貧攻堅的工作方案,黨員干部們出了很多金點子,比如整治環(huán)境、治理河道、引進艾場,安排村里沒門路的幾戶再就業(yè),可對于王大發(fā)家誰也想不出更好的門道來。
為了把工作落實到實處,村里采取了“包戶到人”的措施,王大發(fā)家是干部們一幫一撿剩下的,這塊硬骨頭只好由他姓任的來啃了。
正在任奉欽為王大發(fā)的事兒傷透腦筋的時候,孫鴻奮拎了兩瓶酒來找任奉欽了。
孫鴻奮一臉謙恭:“老大啊,早就想來找你喝兩杯,可是沒有機會呀,今兒個怎么樣,咱們一醉方休?!?br />
“想喝,不敢喝,上面有規(guī)定,工作日不得喝酒,”任奉欽迷茫地看著孫鴻奮,“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拿的還是好酒,肯定有事找我,說,是什么事兒?”
孫鴻奮笑臉盈盈:“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咋猜這么準?”
任奉欽倒了茶,二人在茶幾邊坐定。
“老大啊,你人緣廣,托你是想讓你給我那小子操操心,你看他現(xiàn)在老大不小了,焦心人??!”
任奉欽打了一個激靈,心里說:“你小子也有求于我的這一天?我要不狠狠宰你一頓就不配當老大!”于是他故意賣關子:“你那號家庭還不是爭著搶著有人給,還用得著我瞎摻乎嗎?”
孫鴻奮苦愁著臉說:“別提了,你也知道我們家壯壯的情況,要不是這一點,我真懶得操心他的事兒?!?br />
任奉欽故意賣關子:“現(xiàn)在年輕人時興出門打工,你咋不讓他出去闖闖呢,說不定年底就能給你領個媳婦回來?!?br />
“老大,你是真不知道他的情況啊,還是故意裝糊涂?他醉酒打傷人還是你勸他去自首的呢,村里有多少和他年齡不相上下的小伙子婚事都沒著落,你更別說他是有污點的人了,他要再出門瞎闖個一二年,可真要打光身一輩子了?!?br />
任奉欽裝出一副正經(jīng)的模樣:“這是實話,現(xiàn)在咱農(nóng)村尋個媳婦難,就是誰家有姑娘,不是上了大學人往高處走就是出門打工遠嫁外地了,留下來的村姑能有幾個?!?br />
“我咋沒能看不到這一點兒呢?所以才撕破老臉來求你給指指門路。”
任奉欽見火候到了,就輕松地笑笑:“我給你留心一下,不知道你想要個什么類型的?”
孫鴻奮笑得很難看:“現(xiàn)在他都二十八九了,我現(xiàn)在還能講究什么樣的?哪怕聾子啞子瞎子拐子,能生個娃娃我都謝天謝地了?!?br />
任奉欽追問:“不在乎對方的家庭和長相?”
“你說,我敢在乎嗎?”
任奉欽激將開了:“鐵公雞,這可是你說的?!?br />
孫鴻奮哭笑不得:“哥啊,別人喊我鐵公雞,你咋也這樣喊?”
任奉欽鄭重其事起來:“我是擔心你不懂得時下行情,舍不得出血,才故意這樣喊你的?!?br />
“你不用暗示我,我攢錢還不是為他攢的呀?現(xiàn)在咱農(nóng)村提親離了彩禮不說話,這個我懂。”孫鴻奮苦笑,“以前你們喊我鐵公雞我不見怪,現(xiàn)在孩子大了,再喊就真要給孩子喊成單身漢了。”
任奉欽問:“不喊就不喊,那你說說,現(xiàn)在最平常的彩禮是多少?”
“十萬吧,前些日子我表弟弟的孩子結婚,彩禮就是這個數(shù)?!?br />
任奉欽冷笑一聲:“鐵公雞,你要認準這個數(shù),你去找別人吧,我沒這本事。”
孫鴻奮驚訝:“不會又加碼了吧?”
任奉欽嚴肅地說:“也許對別人家這個數(shù)行,對你來說這個數(shù)恐怕是鏡里看花,你兒子的情況誰不知道。”
孫鴻奮急忙說:“我多加兩萬?!?br />
任奉欽笑而不答。
孫鴻奮急了:“你說個數(shù),要多少我出多少?!?br />
“少了20萬免談?!比畏顨J起身,等于是要下逐客令,“鐵公雞,給你說了也是白說,把酒拿走?!?br />
孫鴻奮一看任奉欽的架勢,精神勁來了:“你的意思是你手頭上有合適的?”
“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兒,但你這個瓷器活兒我不敢接?!?br />
孫鴻奮追問:“我答應你,20萬就20萬,但不知是哪家姑娘?”
任奉欽含糊地說:“等到你拿錢那一天,你自然就知道了?!?br />
孫鴻奮一走,任奉欽一拍腦門,暗笑了起來:“不怕你姓孫的不上鉤,這一下就好辦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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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第二天,當蘭花騎著電車走到村口的時候,任奉欽攔住了她。
“任叔,有事兒?”蘭花攏了攏額前秀發(fā)。
“別讓你那牛犟筋爹看見,到我家我有話問你?!比畏顨J說完就走。
蘭花進了任奉欽家,任奉欽遞給她一杯熱茶,說:“蘭花,你看現(xiàn)在全國上下都在搞脫貧致富,但你家的情況我不說你也知道,想翻身沒有外援,是不是?”
蘭花點點頭,迷茫地看著任奉欽。
“如果說有人扶持你們一筆資金修補豬舍,買豬秧,買飼料,你們轉運起來也快得很,現(xiàn)在豬價飛漲,這是你們家東山再起的好機會。”
蘭花懷疑地看著任奉欽:“任叔,你別開玩笑了,我們家那個爛攤子,誰愿意投資呢?”
“這個先放一邊,我先問你,你也老大不小了,咋還不操心找婆家呢?”任奉欽轉換了話題。
“唉——”蘭花神態(tài)黯淡下來,“任叔,你也知道,小時候我患過腦膜炎,我爸給我治好病后落下了個后遺癥,就是發(fā)癔癥,小時候常發(fā)作,現(xiàn)在輕易不犯,正因為有這個毛病,我爸不讓我出遠門打工,就在家門口小打小鬧。咱這兒上上下下都知道我有這毛病,所以條件好的都看不上俺,條件差的又過不了我爸那一關,所以一拖再拖拖到了現(xiàn)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