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貓事不是事(微小說)
花貓弓起脊梁骨,躺在沙發(fā)蜷縮成團,眼晴看似閉上,仔細瞧,眸珠還是從瞇成線的縫隙冒出藍光。這家伙,幾天了,躲躲閃閃的,跟他生分了許多。
平常,他下班,門打開,花貓無論躲在哪,準是第一時間躥出來,拿它油光發(fā)亮柔軟的皮毛,在他身上磨磨蹭蹭的。那股親熱勁,令他唏噓不已,這世界,大愛無疆了。
他把包一扔,花貓嚇一跳,昂起腦袋隨即無力耷拉下,不情愿地往沙發(fā)一角挪了挪,失去往日的傲氣和敏捷。他瞧不起它這副猥猥瑣瑣的模樣,脫下外套,轉(zhuǎn)到了廚房。
沒一會,他沉著一張大黑臉,又折回客廳,見花貓無動于衷把頭埋在前爪下,氣不打一處出,抽出紙巾擦拭一番濕漉漉雙手,再揉成團,朝它身上扔過去。
花貓被擊中,但沒搭理他,只是條件反射地抽搐和抖動,身上那一圈圈黃白相間的細毛,有如波浪般起伏。良久,它似乎察覺到有股冷光射向它,于是翻個身,懸空舉起勾曲成“7”字型的爪子,暴露出茸毛下紅潤的肚皮,腦勺貼在沙發(fā)靠背上,怕見到光似的,眼睛眨巴眨巴地與他相對視。
憑他職業(yè)經(jīng)驗,這種情態(tài)屬于犯罪分子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線了,一旦被突破,它將原形畢露。
花貓有些浮躁了,腦袋上下左右地扭動,那尾巴,翹起來不是,放下來也不是,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它干脆站起來,伸了伸懶腰。他知道,下一步,它就要躍下沙發(fā)逃避了。他喝道:“不許動,坐下。”
花貓從來沒聽過他這么嚴厲的呵斥,腳一抖,趴下了,惶惶不安的。
時間又過去幾刻鐘,花貓見他咄咄逼人的目光還是不肯放過自己,越來越不耐煩了。它唇角快要咧到耳根彎,眉針、睫毛、胡須跟小小的紅鼻子擰成一撮,身上的毛發(fā)也聳立了起來。
他樂了,這才是他喜歡的對手。
花貓見不得他一副不友善的神態(tài),使出渾身力氣,“喵”,發(fā)出了怒吼。
嘿,還在作無謂的抗爭,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他沖過去,伸手捏緊它那層松垮的頸皮,提起來?;ㄘ垶榱俗饑?,掙扎了一番,但還是放棄了,皮肉之間牽扯的滋味不好受,只好挺直身子由他去擺布。
他拎著它走進了廚房,洗菜池邊,早上從冰箱拿出退冰的兩條小鯉魚和排骨,現(xiàn)在只剩下半份。今天是三八婦女節(jié),雖然他跟老婆處在冷戰(zhàn)中,但該做的還是要去做。
他是緝毒警,餐風飲露是常態(tài),落下一身的毛病。幾個月前,組織硬是把他從南疆邊陲一線撤下來,也結(jié)束了他們夫妻倆異地分居幾十年的生活。
回來后,他把買菜,洗衣,做飯,做衛(wèi)生的家務(wù)活包攬了。這么多年,他仿佛是多余的,家里大事小事、里頭外圍都是老婆去打理,他要彌補虧欠老婆的愧疚。
老婆是個很懂得過日子的人,總是埋怨他大手大腳的,每當看到食物份量少,他還以為是老婆怕浪費。中午舍不得那份快餐的開支,還要回家自己煮來吃。
完成了指認作案現(xiàn)場這一步驟,他回到客廳,把花貓擲到沙發(fā)上,依舊坐在它對面,考慮如何懲處它。
門拉響了,他回頭,是老婆回來了。他也反應(yīng)過來,這哪是和花貓計較,分明在跟老婆慪氣。這婆娘,越來越自私,越變越摳門,把錢看得比命根子還重,沒跟他商量,就把每月必須送給人家的那一千塊錢私吞了。
她看到他疑惑的目光,說:“過節(jié),單位讓我們先回來?!?br />
自從兒子考上大學,她就不再做家庭主婦,應(yīng)聘了一家商場的配貨員。這工作很辛苦,工作時間長,每天整整十個小時。她上中班,八點上班,晚上八點下班,中午有二個小時吃飯休息的時間。
他曾勸老婆別受罪,他的工資還是能養(yǎng)家糊口的。老婆給他上堂課,孩子四年大學一眨眼就過去,走上社會面臨的大問題是婚姻,現(xiàn)在女孩都很現(xiàn)實,哪愿在四十幾平方空間里擁擠,咱們沒本事給他們買房子,總該積蓄一筆房貸的首付吧。
花貓見到女主人回來,像是得到解脫似的,掙扎著從沙發(fā)躍到地板上。它把鞋架上的拖鞋勾下來,叼到女主人腳邊。這只花貓老婆養(yǎng)了好幾年,她給它起個綽號叫“老虎”。他曾笑話她:“貓就是貓,還老虎,不成病貓就不錯了?!?br />
她笑吟吟地回應(yīng):“那你就是病貓了,你不在家,我可是把它當作你來消遣。”
老婆把它抱到懷里,在沙發(fā)上坐下。她看到茶幾旁,他上班前給它準備的那碟貓食,完整無缺沒動過,憐愛道:“又不吃?待會帶你去寵物醫(yī)院看看啥問題?!?br />
他本來準備起身去廚房燒菜,聽她這么說,冷笑道:“它哪有病,我看有病的是你?!?br />
“有話明說,招你還是惹你了?!崩掀乓娝庩柟謿獾?,帶著怨氣死死地瞪著花貓,再也忍不住,臉上露出了慍怒。
這一個多月來,他像中了邪,對她不理不睬,她還以為他是換了新的崗位對環(huán)境不適應(yīng)。
他想把壓在心里的火氣發(fā)作出來,又一想,今天是她節(jié)日,撿個合適機會再攤牌:“你的‘老虎’回歸貪婪的本性了,你不知道那魚那肉常常不翼而飛嗎?”
老婆笑了:“為這呀,老虎跟你一樣守紀律,才不會作奸犯科呢。瞧你煮個菜也沒個譜氣,咱倆能吃那么多嗎?每天上班時,我順手分出一份送到剛子家了?!?br />
剛子是他在緝毒隊里的小隊友,十幾年前,在一次追捕毒販的戰(zhàn)斗中,剛子為他擋下一顆致命的子彈,犧牲時才二十幾歲。剛子家困難,父母沒有穩(wěn)定的收入,他交代老婆每月從他工資里拿出一千元補助剛子家,就說是警隊給的。局里很溫馨,對執(zhí)行特殊任務(wù)的警員,扣除他們的預(yù)支,工資都是打到為警嫂特地辦理的賬號上。
一個月前,他碰到剛子的嫂嫂,她帶著不滿的口吻告訴他,好幾年,警隊都沒給她公婆送補助了。
他說:“你常去剛子家?!?br />
“是呀,你兄弟我能不管嗎?”老婆道:“只是剛子嫂嫂太過分,先是把局里發(fā)給剛子撫恤金從老人那邊騙去買房子,后來知道我每個月送錢給老人,連哄帶騙的也把那一千塊拿去繳房貸。我知道后,干脆把錢拿到保險公司為他們繳了養(yǎng)老金,將來他們生活也有個保障。”
他一愣,坐到老婆身邊,拿手撫摸花貓的腦袋,不知是安慰它還是安慰老婆:“原來是我錯怪了它,我才是個大壞蛋?!?br />
老婆似笑非笑道:“在我們家屬眼里,你們這些當警察的就是大壞蛋,不顧家且不說,心里啥時真正理解過我們?!?br />
“怎么,幾十年過去才后悔?”他打趣道。
老婆剛想回應(yīng)他,手機響起微信提示鈴聲,她摁住語音功能,道:“周姐,放心,是警察,人品錯不了,明晚帶你女兒上我家,讓他倆自己接觸,咱們大人說好說壞不作數(shù)。”
突然,花貓猛地打了個噴嚏,鼻涕弄花了皺巴巴的小臉。這幾天,它犯感冒,噴嚏打出,馬上精神了起來。它似乎覺得很不雅,跳下沙發(fā),搖搖尾巴,不好意思地拖著鼻涕往陽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