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那窗戶呢？
　　 如果說，透過眼睛，能感受內(nèi)心的透明和澄澈。那么，透過窗戶，你就可以領略和感知窗外的廣漠和浩瀚。你不必走出這居室，便可以由內(nèi)而外，仰觀或俯察這窗外的廣漠天地、浩瀚宇宙。并于這天地宇宙間，感知和領略這世上萬事萬物的瞬息變化、和蕓蕓眾生的拼爭忙碌。
　　 城市擁擠，夏日熱烈。推開窗，有涼風從窗外灌進來。但讓人感受到的，卻不只是涼爽，而是一種親昵和親近。我伸出手，張開雙臂，真有一種想擁風入懷的沖動。只可惜，有情的我，無形的風。風一掠而過，由不得我情愿不情愿，也不在意我的自作多情、或一廂情愿。我閉上眼，倒吸一口涼氣，想把這涼爽吸進臟腑里。
　　 但片刻，我又睜開眼，望向窗外，望向蒼穹。我想窗外或許有更多的風景，會帶給人無限的遐思與遙想。
　　 這個周末，難得清閑。入夏的天氣燥熱，也不想出去走動，便于宿舍，給不知是誰留下的幾盆多肉植物澆澆水，然后趴在窗臺上，向外張望。
　　 窗戶外，不知是誰家的房子，墻壁上裂了一條縫，一棵草從墻縫里長出來，在風中搖曳。這在城市鋼筋水泥架構(gòu)的房屋中，確實是一個并不多見的現(xiàn)象。想起一句話：墻上一棵草，風吹兩邊倒。這是我鄉(xiāng)下的俚語，是鄉(xiāng)下人對“墻頭草”的貶抑、輕藐和諷喻。
　　 但我想，也許草不這么想?；蛟S草覺得，這是風在催促它成長，或者考驗它的頑強和堅毅。一首詩就這么寫：“草在結(jié)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
　　 還有什么比自己的認可和認知更能說服自己的呢？什么事，自己覺得合適了就對了，別在乎別人怎么說怎么想。
　　 窗外的樓下，有行人奔走，有車輛馳行。街道兩旁的行道樹，簇擁著車輛和行人。它們正張開雙臂，拉開距離，以保持隊列的整齊。
　　 樹葉在風中跳躍，發(fā)出窸窸窣窣的響聲。仿佛在竊竊私語，又仿佛在為忙碌的人們擊出掌聲。一環(huán)衛(wèi)工人走過來，掃走地上的垃圾。他抬起頭，看見路旁的行道樹正向他點頭贊許。他掃走的不只是垃圾，而是城市的污染、和人類行為的不文明。他跟行道樹肩負著同樣的使命：守護城市，守護城市的清潔和清新。
　　 街頭上，一輛灑水車開過來。它哼著音樂。那音樂是人們熟悉的旋律。聽到音樂聲，街道兩旁的行人紛紛回避。
　　 灑水車緩緩馳行，漸漸消失在街道的盡頭。車過處，道路便潔凈了，路面上不再泛起塵埃。街面的上空，飄忽的浮塵也得以沉淀?？諝夥路馂V過了一樣，變得清徹而清新。
　　 遠處，誰的叫賣聲，低緩、斷續(xù)，一點也不張揚。但那遠遠飄過來的薯香味卻很張揚，隔著一條街都能聞到。
　　 “烤紅薯……又香又甜的烤紅薯嘍……”
　　 隨著叫賣聲，一輛手推車推過來。車上架著一個烤廂。我懷疑，那烤廂是一個簡易的油桶做的，圓圓的，桶中間割一個口，塞一個烤爐，桶蓋上烘著紅薯。那紅薯一遍遍翻烤，不過燒，也不焦糊，恰到火侯，烤出了紅薯的香甜味兒。
　　 其實，紅薯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兒。在我鄉(xiāng)下，紅薯從地里挖回來，隨便往家中的地上一扔，推開門，誰家的地上都是一大堆。那紅薯從來不被人珍惜，大多時候是吃了玩的。有時候煮了吃，有時候燒了吃，有時候削了生吃，啃半截就扔了。即便早年，在那個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在我鄉(xiāng)下，紅薯也常常被拿來作豬食的。
　　 可到了城市，這紅薯的身價就漲了。一塊紅薯，燒了烤了，賣了能兌上一斤大米。這在早年，這交易是絕對不會有人做的。尤其在鄉(xiāng)下，誰愿意拿一斤大米，去兌換一塊紅薯呢。那不是犯傻嗎？可咱現(xiàn)代人，物質(zhì)充裕，吃的就是個稀罕。
　　 說實在話，即便從鄉(xiāng)下來，有時候聞著那紅薯的香噴噴味兒，我也著實想買一塊。咱鄉(xiāng)下的紅薯再賤，可到了城里，它也是稀罕物兒。
　　 想起小時候，有時候拿一、兩塊紅薯塞在灶火堆里，然后培上灶火灰，一邊看父母生了火燒飯做菜，一邊翻烤著紅薯。那紅薯烤得黃黃的，撕了那層皮，里面泛著糖分。說實在的，我最愛吃的那層皮，那皮脆脆的、甜甜的。盡管或粘著地里的泥，盡管還沾著灶火灰。至于那里面的薯肉，我總是吃著吃著就犯膩。
　　 遠處，又傳來叫喊聲，平緩、持續(xù)……一遍遍重復。無抑揚頓挫之感，無高低起伏之分。那聲音，是從一個播放器里傳出來的。那音匣子先錄好音，然后一遍遍播放，既不用張嗓子費勁，又不讓人感到別扭。這年代，人類的功能，越來越多的被現(xiàn)代文明與進步取代。
　　 隨著叫喊聲，一輛三輪車踩過來，車上貼著一塊牌子，上面寫：收購舊電器，舊冰箱、舊電視、舊空調(diào)、舊洗衣機……盡管那字寫得歪歪斜斜，但也足以讓人認得清晰。與牌子上所寫的內(nèi)容一樣，那播放器也傳出同樣的喊聲。這年頭，有售賣就有回收。不然，廢舊都成了垃圾，這世界豈不充滿了填塞。
　　 窗外，眾聲喧嘩，車流、人流奔走不息。這些都是日常。這時光，便在這一個個日常中流轉(zhuǎn)，往復、循環(huán)。而在這日常中，我們每一個個體（人或者物），都負有自己的使命。窗內(nèi)，是遠方的遐想、和心靈的放飛。窗外，是自然的和鳴、和眾生百態(tài)的呈現(xiàn)與抗爭。我收回目光，眼晴盯著窗臺上的盆景。我想，這盆景，此時便是我與大自然近距離的親近與接觸。
　　 正想著，窗外傳來鳥鳴聲。那是我孩時熟悉的鳥鳴聲。小時候，我沒少聽過那鳥鳴。那鳥鳴四聲一度，凄厲、宏亮，聲到處，天地空曠而遼闊。每年麥黃時節(jié)，秧苗移栽的季節(jié)，那鳥鳴聲便出現(xiàn)，到了麥子收割、秧苗移栽以后，那鳥鳴聲便消失了，不再響起。
　　 想不到，在這沒有季節(jié)的城市里，還能聽到這鳥鳴，也是好奇。
　　 小時候走在田間或曠野，偶聽得那鳥鳴聲從頭頂掠過，抬起頭，天空中卻什么也沒有。片刻，那鳥鳴聲又在山那邊響起，落在那邊的山腰里，似吶喊，又似呼喚，時遠時近。那鳥俗稱布谷鳥，學名又叫“四聲杜鵑”。
　　 據(jù)說，布谷鳥性孤獨、膽小，常常單獨活動。怪不得我小時候聽布谷鳥一年一度的叫，卻至今沒見過布谷鳥長啥模樣。
　　 那布谷鳥獨特的叫聲，常常被不同地域的人們根據(jù)其諧音作出各種翻譯。有說“布谷布谷”，有說“碗豆八哥”，有說“割麥插禾”。但最讓我信服的，還是我小時候聽家鄉(xiāng)的父老們用我們當?shù)氐耐猎挿g的叫“呷麻（麥）粑粑”。我總覺得這諧音更接近布谷鳥的叫聲。
　　 小時候，還聽我家鄉(xiāng)的父老們用布谷鳥的叫聲念成歌謠：“呷麻（麥）粑粑，麻（麥）粑脹個（的），撿餐田螺，呷餐飽個（的）?！蹦钪钪惴路鹇牭侥遣脊萨B正叫喊著從頭頂飛過，越飛越遠。但你就是看不到它的身影。據(jù)說，布谷鳥的飛行速度極快。
　　 在我鄉(xiāng)下，又管布谷鳥叫“麻（麥）粑鳥”。
　　 不管布谷鳥的叫聲如何，或其諧音如何，鄉(xiāng)下的莊稼人都知道，只要聽到布谷鳥的叫聲，那便是麥黃麥熟時節(jié)了。
　　 寄居城市多年，早已不問農(nóng)事。偶聽到布谷鳥的叫聲，便仿佛聽到一聲提醒、一聲催促、一聲呼喚和吶喊。
　　 我想這季節(jié)，也該是“割麥插禾”的季節(ji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