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城市的味道(小說)
一
五月的西安,風(fēng)和日麗,楊絮到處紛飛,高大的楊樹上仿佛蓋了一層薄被。街道上也滾著楊絮球,風(fēng)一吹,沒頭沒腦地向四處飄飛。好幾臺挖掘機聯(lián)合向玄武村推進,王立山站在塵土飛揚的街道邊,正捂嘴看著被拆掉的東倒西歪的房屋。玄武村是在西安最南邊的一個城中村,這幾年,城市規(guī)劃建設(shè),這一片的城中村將要全部拆除。王立山望著眼前熟悉的一磚一瓦,思緒萬千,這是他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如今,馬上就不復(fù)存在了。
王立山正想著心事,手機響了,他拿起手機,傳來羅飛的聲音:立山啊,你到哪里了,我們都到飯店了,就差你了。王立山笑道:怎么了,吃不及了,瞧你那吃貨樣。我馬上到!王立山匆匆又望了一眼這最后的玄武村,往飯店趕去。剛到飯店門口,就看到前妻肖英正在打手機,波浪長發(fā)垂在腰間,她還是那么苗條,都四十多歲的人了,一點也不見老,還愈發(fā)地迷人了。肖英一抬眼看見了王立山,隨手撩起眼前的頭發(fā),嫣然一笑:立山來了,你還好吧。王立山滄桑的臉孔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肖英推開飯店的旋轉(zhuǎn)門說:快進去吧,他們肯定等急了。王立山感慨道:你還是那么年輕,用了什么不老的法寶啊,真是越來越迷人了。肖英笑笑,你啊,你還是那么會恭維人,一點也沒變。
推開包房的門,羅飛就叫道:看看誰來了,我們的王總來了,王立山撇撇嘴:你就會拿我開心,我哪能和你比,你才是名副其實的羅總啊!大家都樂了。羅飛的妻子碧蘭急忙拉開身邊的椅子說:肖英,坐我身邊來。好多年不見了,你還是那么漂亮。肖英笑道:你和羅飛才沒有變,還是當年的模樣,想想以前的日子,真是有意思呢。眾人都笑了,文氣的馮秀站了起來,拿起酒杯,我提議,為了即將消失的玄武村,這個村子是我們落腳的地方,也是我們奮斗的地方。我們干一杯,也為了我們逝去的青春。羅飛接話道:時光真快啊,想想當年我們來西安的時候,都二十多歲,一晃都四十多歲了。想想以前,我們剛來的樣子,猶如還在眼前。不知誰放了許魏的歌曲《時光》,眾人都沉醉在歌聲里。
大家的眼里都有一種霧蒙蒙的濕潤,這潮濕的氣氛讓眾人淚光閃爍。肖英和王立山,羅飛和碧蘭還有馮秀,都站了起來,五個人相對無言,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每個人腦海里都有一場無聲電影在播放。
二十多年前,那是一九九八年的春天,那時候的玄武村可真熱鬧,狹窄的街道,兩邊開著許多小飯館,還有商店、理發(fā)店、肉菜攤子等,麻雀雖小,可五臟俱全。從農(nóng)村來城里打工的人們很多,這玄武村是城中村,在這里租房的人很多。村里家家戶戶都把兩層的樓房再加高好幾層,有的甚至是單磚砌墻。遠遠望去,每家的樓房猶如小孩子玩的積木,很是懸得慌。但這也不影響租房的熱度,家家?guī)缀蹙蜎]有空房。
張經(jīng)理帶著新招來的五位業(yè)務(wù)員,給他們找住處。張經(jīng)理三十多歲,是個很精明的生意人。五位業(yè)務(wù)員只試用一個月,拿不到訂單的,就要辭掉了。張經(jīng)理找了兩間房屋,肖英、馮秀、碧蘭住一間,王立山、羅飛住一間。安排好了住房,張經(jīng)理帶著五個人吃了簡單的午飯。并在飯桌上給他們布置了跑業(yè)務(wù)區(qū)域,說他們可單個跑,也可以兩人一起跑業(yè)務(wù),只要有訂單,提成兩個人分。肖英是從湖南的農(nóng)村出來的,第一次來西安,對地形不太熟悉。她悄悄問馮秀,你是當?shù)厝耍瑢Φ匦问煜?,咱倆結(jié)伴跑吧。馮秀說:第一次跑,還有些膽怯,兩人搭伴可以壯膽,她點頭同意。王立山笑道:怕什么,我是農(nóng)村出來的,正好鍛煉一下。羅飛和碧蘭是從陜南農(nóng)村來的,兩人是戀人,他們是一組。馮秀笑道: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就知道了,我不相信,我跑不下單子。張經(jīng)理樂了,你們有這股勁頭,不怕跑不下業(yè)務(wù)。努力干吧,我看好你們。
二
一個星期過去了,馮秀和肖英率先拿上了訂單,她們別提多開心了。張經(jīng)理的臉上有了笑容,這個圖書公司賣得都是高檔工具書,價格不菲。馮秀人瘦瘦的,二十七歲,個子不高,家在附近縣城,有個女兒兩歲了。她長得很文氣,戴一副近視眼鏡,模樣很俊秀,像個大學(xué)生,根本不像結(jié)了婚的人。肖英可就不同了,別看她是從湖南農(nóng)村出來的,卻很時髦,她很會打扮,有一雙黑而亮的眼睛,嘴唇厚厚的。長得有些像影星——舒淇,二十四歲,正是花一般的年紀,長及腰部的黑發(fā)如瀑布般飛瀉直下。細腰、豐乳肥臀,有著一股妖嬈的魅力,站在那里就是一幅迷人的畫。馮秀與肖英搭檔,兩人有著不同的味道。一文一妖,卻有著出奇好的效果。第二個星期,她們連續(xù)接下好幾單生意。
王立山第一次見到肖英,魂就丟了一大半,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肖英。他為了能留在這個公司,滿世界跑訂單,看樣子是豁出去了。王立山說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嗓音很有磁性,猛一聽還以為是電視臺的播音員呢。王立山說他去年還真去考了當?shù)乜h城的播音員,可惜文化水平不高,人家讓他讀一段文字,他就讀錯了兩個字。最后被刷了下來。他不信自己一輩子埋沒在黃土地里,他就跑到西安城里碰碰運氣。王立山長得很帥氣,濃黑的眉毛,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是個帥小伙。無論在任何時候,無論男女老少,他都是一副恭維人的模樣。任何話到他的嘴里,就變得如同慈禧太后身邊的紅人李蓮英一般,卑躬屈膝,極度會說話討好人。
帶著這種極度恭維人的優(yōu)勢,王立山半個月后,也拿到了訂單。王立山第一時間跑回來向肖英報喜,肖英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這個王立山,肖英就沒放在眼里。雖然自己也是從農(nóng)村出來的,可她還是瞧不起王立山,覺得這個男人就會低頭哈腰說好話,討好人,沒有一點男子氣概。王立山看不出肖英眼里的鄙夷,一心一意討好肖英。在他眼里,肖英就如女王一般,高貴而美麗,是自己可望不可及的。
對于王立山的心意,馮秀看得最清楚,畢竟是結(jié)過婚的人,王立山看肖英的眼神,就是赤裸裸的關(guān)愛,這就出賣了一切。
中午時分,羅飛和碧蘭跑業(yè)務(wù)也回公司了。兩人愁眉不展,坐在那里一聲不吭,快一個月了,他們還沒有訂單,再跑不下訂單,他們就要離開了。兩人是戀人,因為兩家父輩就有過節(jié),父母不同意他們的婚事,他們就偷跑了出來,算是私奔吧。羅飛濃眉大眼,眼睫毛很長,忽閃、忽閃的,大家常笑羅飛,眼睫毛比女人還濃密。羅飛的臉就通紅,碧蘭就細聲細語地說:你們別欺負我們家羅飛了,他臉皮薄,會害羞的。她這樣說,大家笑得更大聲了,仿佛把屋頂都揭了一樣。肖英一把拉住羅飛,扭捏道:羅姐姐,明天和我去跑業(yè)務(wù)吧,我包你有訂單,你就從了我吧。羅飛更是扭著細腰裝腔作勢低頭說:奴家不敢,俺家碧蘭娘子會打死俺。小生怕怕啊!碧蘭聽后,捂著嘴笑得肚子疼。肖英笑著撲向碧蘭,嘴里笑道:你們就是真真的一對啊,拆都拆不散。
碧蘭正如她的名字,小家碧玉一般,小鳥依人般溫柔。面容生得如粉面桃花般鮮艷,馮秀私底下和肖英說:這般溫柔美麗的女子堅決和羅飛跑了出來,也是很有勇氣的。正當大家說笑的時候,張經(jīng)理笑著走進來,說道:大家辛苦了,到月底了,我來宣布一下你們的訂單,你們都很努力,都是好樣的。羅飛聽到這里,不好意思說道:張經(jīng)理,我和碧蘭沒有訂單,下午我們離開這里,重新找工作。
張經(jīng)理笑道:不許走,你們干得好好的,走哪里去。我上午剛接到一份訂單,點名找羅飛和碧蘭,他打電話來讓你們下午去送貨。張經(jīng)理說出這家單位的名稱。羅飛驚喜地說到,這是我們上星期跑的一位客戶,都以為沒戲了,沒想到,他竟然訂貨了。張經(jīng)理笑道:做生意,不到最后一刻,你永遠不能失去信心。永遠要有一顆等待的心。以后,時間長了,你們會明白的。做生意,其實就是做人,人做好了,生意自然來了。這一個月來,你們其實就是在推銷自己,誰和你有緣,就是你的準客戶。不要小瞧這些客戶,他們會幫你拉更多的客戶,你會受益無窮的。大家都笑了,五個人,以全新的姿態(tài)留在這座城市里。
三
西安的氣候四季分明,每個季節(jié)都以鮮明的個性和人們打著招呼。夏天的西安,著實不好過,又悶又熱,馮秀她們住的民房如蒸籠般,一到傍晚,人在屋里根本待不住。肖英喜歡跳舞,每到夜幕降臨,肖英總是拉著馮秀去公園跳舞。王立山就像個跟屁蟲般緊緊跟著肖英,甩都甩不掉。碧蘭早就和羅飛出去散步了,說他們的悄悄話去了。到了公園,肖英拉著馮秀一曲接一曲地跳,根本不看王立山,王立山像個可憐的哈巴狗一般,一會給肖英買汽水,一會拿扇子給肖英扇風(fēng)。那副討好的模樣讓人好笑。
馮秀悄悄在肖英的耳邊說:你和立山也跳一曲吧,我也跳累了。你就看在人家那么賣力地討好你,你也有所同情吧。肖英抬起眼皮,瞧了瞧坐在長椅上的王立山,不屑一顧地說:讓他坐著吧,又沒有請他來,是他情愿來的。說完,肖英像個驕傲的公主般,再也不看王立山一眼。王立山就眼巴巴地坐了一晚,直到跳舞結(jié)束。他還樂呵呵地跟在肖英和馮秀身后,護送她們回到出租屋。
每到周末的時候,馮秀一定是要回縣城的家,兩歲的女兒讓她牽腸掛肚。羅飛和碧蘭也去了繁華的商場逛蕩,過他們的兩人世界。院子里的出租屋里只剩下王立山和肖英,肖英為了甩掉王立山這個跟屁蟲,早早就起來,濃妝艷抹之后,給她的一位大哥打電話說去游玩,不一會兒,那位大哥開著摩托車就來了,接走了肖英。王立山偷偷躲在窗邊,看到這一幕,眼里流露出酸酸的味道。王立山好幾次都看到這位三十多歲的男人找肖英,可他也不敢問肖英那是誰。只悄悄讓馮秀問問,這個男人真是肖英的大哥嗎?王立山心里有一種不好的感覺,說不出哪里不好,但他一看到肖英的這位大哥,心里就不舒服。
馮秀還真給打聽來了,說是肖英說的,那位大哥是肖英在湖南上幼師時認識的。這位大哥當時在湖南做生意,很照顧肖英的。肖英能來西安,也是為了這位大哥。王立山恍然大悟般說:怪不得,肖英能從湖南跑來西安,原來有這位大哥。馮秀壞笑道:王立山啊,我看你沒戲了。王立山悻悻地說:肖英的這位大哥,那為什么不把她接家里去啊,還住在這里?馮秀嘆口氣說:你說的也是,我偷偷問肖英了,她的這位大哥家里有妻兒,他可不敢把肖英帶回家,每次來都是偷偷來呢。總讓肖英再等等,等他和妻子離婚,就娶肖英。王立山一聽,恨恨罵道:原來是個縮頭烏龜啊,我才不信,他能離婚。我就等著,肖英有哭的時候。說完,一摔門,氣呼呼地走了。
馮秀在窗邊看著王立山遠去的背影,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這還真是一個癡心漢呢。
五個人的業(yè)務(wù)也越跑越好,每個月的排名,都是馮秀和肖英排第一,王立山緊跟其后,羅飛和碧蘭稍后。張經(jīng)理總是笑瞇瞇的,許諾大家,明年夏天最熱的時候,帶大家去涼爽的青海湖旅游。眾人都努力加緊跑單,爭取每月有好成績。
半年后,天剛蒙蒙亮,冬季的西安,就像翻臉的情人一樣無情,天寒地凍的。馮秀一大早就從縣城的家里趕回玄武村,今天是星期一,好幾個客戶都約好今天送貨。馮秀不敢怠慢。打開出租屋的房門,一股嗆人的煙味撲面而來,肖英哭得像個淚人,癱軟在床上,床邊還坐著一個男人,一個勁地抽煙,馮秀認得,這是肖英的大哥,來找過肖英好多次的。滿地的煙頭和紙巾,屋里一片狼藉,仿佛剛經(jīng)歷了廝打一般。男人沒料到馮秀來得這么早,有些尷尬,抬起頭沖馮秀笑笑。馮秀清楚地看到這個男人臉上有許多長長的抓痕,床上還有一疊厚厚的鈔票。馮秀意識自己進來得有些唐突,急忙放下背包,想著趕快出去。
正在這時,只看到肖英拿起那疊錢,一把摔到那個男人臉上,指著屋門叫道:你滾,滾,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不準再來找我。從此后,我不認識你。那個男人呆若木雞地坐在那里,眼睛直愣愣盯著肖英,手中的香煙被他狠狠踩在腳底。惱羞成怒道:這可是你說的,你別后悔。肖英更是氣惱,嘴里喊著:你滾,我永遠不后悔。一下子沖到男人身邊,連推帶搡把男人掀出門外。然后,咣當一聲,就把屋門反鎖上了。任男人在門外使勁砸門,肖英就是不開門。馮秀知道肖英的脾氣,也不敢開門,悄聲安慰肖英:別生氣了,會傷身體的。肖英呆呆坐在床邊:我真傻,早知道他不會離婚的,為什么還跑這么遠的地方來找他。我以為他真愛我,他只愛他的兒子和他的家。說著,便一頭埋進被子里,痛哭了起來。馮秀撫摸著肖英的后背,喃喃說道:哭出來吧,別憋著,為這種男人不值得,好男人多的是。肖英抬起淚眼,又一頭埋進馮秀的懷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聲如同海水般波濤洶涌,把所有的委屈都發(fā)泄出來。
過了幾天,為了徹底忘記那個男人,肖英在玄武村重新找了一間房,肖英和馮秀收拾東西搬過去。王立山如同打了雞血般精神抖擻,跑上跑下,臉孔上透著開心。馮秀沖著王立山笑道:這下你高興了,有機會了。王立山湊近馮秀低語:那個男人一看就是怕老婆的貨,一點沒有男人氣概。他們早斷早好。我早就說,他們不長久。怎么樣,我說準了吧。馮秀一撇嘴:切,你有男子氣概啊,在肖英面前,跟個哈巴狗一樣。說完,自己先笑起來。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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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喜歡,王立山對肖英的所有缺點居然視而不見,而視善良的小芹的付出為無物。所以,女人啊,還是要嫁給愛自己的男人才會幸福。
發(fā)展中的城市是浮躁的,剛進城的打工人,懷揣著掙錢改變自己生活的夢想,一頭扎進城市的洪流中。前進的城市,對每個人都是考驗。謀生的機遇稍縱即逝,涌動的暗流讓人陷入其中,如王立山讓人騙去錢財。城市成就了很多人,也讓很多人失去了方向。
小說最后的結(jié)局,這座城市最終接納了這群人。
但王立山和肖英在愛中沉浮,始終牽動著讀者的心。這篇小說,作者為王立山和肖英設(shè)置的愛情迷局,一步步讓讀者陷進去,并引發(fā)思考,到底什么是愛?王立山一生對肖英,像供奉菩薩一樣敬奉她,可肖英對自稱“大哥”的人念念不忘。他倆結(jié)婚期間,肖英心情低迷、難受的時候,最先想起的是“大哥”,讀者看到這里,仿佛知道了答案。
小說結(jié)尾,作了留白。王立山和肖英出現(xiàn)在城市的幕布上……
紅梅這篇小說寫得不錯,構(gòu)思也不錯。小說的背景選得也好。學(xué)習(xí)了。
紅梅小說一反常態(tài),沒有一味迎合讀者口味,反倒更真實。
學(xué)習(xí)再學(xué)習(xí),分四次才讀完。很沉重,當然也很欣慰,因為還有那三個充滿正能量的人。
此刻,我正站在一棵大樹下,腦子里還想著剛讀完的小說情景。我想說,王立山我認識,像曾經(jīng)的一個朋友,親切,真實,有時代的體溫。他的愛與恨,痛與悲,讓人不勝唏噓嗟嘆不已。
我以為,讓人產(chǎn)生情緒反應(yīng)的作品就是好作品,就像這篇。
一陣風(fēng)吹來,落下一片樹葉,它和幾十年前的沒區(qū)別。“我把內(nèi)心比喻為一片樹葉,只有我自己知道它在哪兒。”但王立山不知道,我叫不醒他,為此我深感沮喪。
如果有機會,再見到他,我想對他說,悠著點吧,朋友。你看這片樹葉,多少年過去了,葉子鮮活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