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撿了一個漏”
　　 去年春節(jié)放假的前幾天，我心中還在犯愁：這該死的惡魔“新冠”在寒冷天氣的“助紂為虐”下，曾幾何時，又在這皇皇之大地球上肆虐開來。一打開電視，不是“美利堅”增長多少，就是“歐各國”增加了多少，連毗鄰的東亞小國也未能幸免。即使我國由于防控措施及時有效，也不時有“零星”出現(xiàn)。陡然間，石家莊地區(qū)“形勢緊張”，大有“復發(fā)”之事態(tài)，全國上下，頓時繃緊了神經(jīng)，紛紛預測：今天春節(jié)別想過“安逸”了。接下來幾天的形勢更加“趨緊”。我想，就在這小縣城里“打發(fā)”這春節(jié)的日子也未嘗不可。何況，我是一個“懶惰”之人，不愿在外面跑。有人說，你是一個“作家”，更應該“深入”生活。我說你們對文學理解太“狹隘”了，靜下來的“苦想冥思”也許會更加“典型”和“形象”?？档碌恼軐W獨步古今，可他一輩子就沒有走出過他居住的那一座小城，還不是照樣寫出了皇皇巨著《三大批判》。他們說，你哪能與康德相比？你不是讀過莊子的“秋水”嗎，難道你要做只在河溝里洋洋自得穿長衫的河伯？
　　 沒等我腦筋“轉過彎”來，一天晚上，我女兒就打來電話，說媽媽一個冬天都“宅”在家里，“宅”得太寂寞了，我調(diào)休了幾天，準備陪你們二老去三亞游玩幾天。我頓時就“毛了”，說這幾天全國“新冠”形勢“扯緊”，很多地方大有“封城”的味道，地區(qū)之間不準往來。女兒又說，即使如此，上面有規(guī)定：低風險區(qū)是可以往來。為了陪妻子，也只得勉強答應，但心里還是有“抵觸”?？扇齺喥缴蜎]有去過，說心里話，還是想去看看的。妻子前年去過，回來就在我面前描繪把大海是如何寬闊，是如何碧藍。她有一回還一邊敘述，一邊閉著雙眼動情地描述：啊，那大海是多么湛藍，如一塊碧玉，如一塊翡翠，我頓時融入了她的懷抱，我真想跳進了大海的碧波里……大有郭沫若詩風的味道。女兒還在視頻里說，現(xiàn)在是“特殊時期”，成都與三亞往返的飛機票平時要上千元這幾天才幾百元，三亞平時要一千多元的五星級酒店這幾天也只有幾百元，我們是“撿了一個大漏”。“成功”也往往在“險”中求。我想想也太“劃算”了，就“推推諉諉”地答應了。
　　 那知我在辦公室里“透露”消息，就有好心的同事說，去不得啊，你打不準飛機上與你同座的不是來自“安全地區(qū)”，要是你感染了怎么辦？要是你在三亞的山路或海邊感染了怎么辦？又或是你在游泳時在海水里感染了怎么辦？說得我毛骨悚然，恨不得將老俄羅斯的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怎么辦》找出來讀讀（幸虧我沒有買）。最后，還是女兒說，這些“風險”都極低，我們注意防范就行了。
　　 我最后說，我聽你們母女倆的，走就走！來個瀟灑三亞行！
　　
　　 二、晨起
　　 因為價格便宜，因此我們的飛機是在夜間。晚八點過起飛。
　　 這是我第二次坐飛機，我克服了第一次坐飛機的“恐飛”心理。我們平時都夢想飛翔，認為飛上天空該是多么自由的一件事。但一升上天空，我的想象就消失了。我就會想起世界航空史的那些空難，尤其是想到了那著名的“馬航”，至今都是個大大的一個“迷”，連個影子都沒有撈著。這也怪我知識“偏狹”，對航空知識簡直是“文盲”。學理科的女兒不時給我“惡補”了一些知識，因此對航空知識有了一些了解。現(xiàn)在，我坐在椅子上，隨著飛機的上升的“姿勢”俯仰身姿，覺得“舒服”極了，我的想象和身體達到了高度的“統(tǒng)一和諧”，我頓時悟道我們?nèi)祟惖闹腔凼嵌嗝磦ゴ?，居然能“飛”起來，掙脫了地球對我們的羈絆。
　　 夜晚的飛行既激動人心又索然無趣。開始，看著舷窗外面的點點星火，我們知道那是亮著燈火的城市和鄉(xiāng)村。我們“飛”上天空之前，也在那里生活，或在河邊漫步，或在街上溜達，或在仰望星空，或在窗前思索，那是多么愜意的生活場景，令人神往，我決心以后要好好生活，多陪陪妻子說說話兒，多聽聽女兒“侃大山”，多瞅瞅窗外的街景，多翻翻厚厚的詩經(jīng)。可不一會兒，這些圖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窗外什么都看不見，只聽得見飛機均勻而規(guī)律的轟鳴聲，我像是走進了一場巨大的音樂會場，灌耳的樂音呼嘯而來，將你淹沒，你只能隨聲沉浮。偶爾，黑暗里露出了幾枚星星，它們也沒有在意我們這些“過客”，匆匆地從我們身邊飛逝而去，隱在一片茫茫的夜色之中。
　　 “夜航”終于結束了，我們也平安地降到了三亞國際機場。說是“國際機場”，但相對于成都雙流國際機場來說，那就只能算“具體而微”了。下飛機，坐擺渡車，出安檢門，坐上開往龍亞灣的出租車，我的心才算著了地。
　　 女兒也算“口齒伶俐”，坐了幾個小時的飛機還不嫌累，與司機談得“正歡”。我想從車窗外感知一下海南島的實際情形，可外面一片漆黑。既看不見那神奇的大海，也看不見旅游手冊上所描繪的山，只感覺車身左右擺動，不知東西。還感覺車子穿過了數(shù)個山洞，跨過無數(shù)橋梁。我問司機還有多遠，司機操著生硬的普通話說：不遠，半個小時準到?？砂雮€小時早超過了，還是沒有到。
　　 終于到了酒店，是一幢自助似的“別墅”，其實質上跟一般的酒店差不多。因為是深夜，周圍有沒有街區(qū)，一時找不到飯店，幸虧女兒未雨綢繆，給我們預先買了很多食物，我們就燒了一壺開水，吃著零食，喝著“海南島”的開水來完成我們的晚餐。
　　 吃完遲到的“晚餐”，已經(jīng)是夜里一兩點了，我們都疲倦了。我們上了床，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夢里，我真的沒有夢到過大海是什么樣子。
　　 嘰嘰。嘰嘰。一陣鳥聲把我從睡夢里驚醒了。我睜眼一看，天亮了。窗外的光亮撲面而來，一下子涌到了我的眼前，我似乎受到了“驚嚇”，從床上跳了起來。我在冬天從未見過這樣的陽光，像少女的面容一樣清秀，又像老奶奶那樣慈祥，使人感到既清爽，又溫暖。這溫煦、純潔的陽光像一塊巨大的透明的水晶。我們立刻起了床，褪去昨夜還穿著的棉衣，披著輕衣，讓陽光盡情地撫摸著我們。
　　 我們向窗外望去。近處，是櫛次鱗比的樓房，都是造型一律的別墅。遠處，山巒起伏，云霧繚繞，綠蔭叢叢，田畦處處。我隨手寫了幾句：
　　 海南第一晨，日出最銷魂。
　　 金輝染城郭，碧浪拍云門。
　　 風來撫北耳，水暖蜀人臀。
　　 才喜南國景，又愛小漁村。
　　 發(fā)到微信圈，不一會兒，微信圈就“咋呼”，這家伙不要命了！居然到了海南島。
　　
　　 三、漫游
　　 現(xiàn)在的旅游都大體相似，來去匆匆，出門坐車，下車拍照，發(fā)朋友圈。我們也是如此。但此次是“自主游”。團長是女兒，成員是我們倆“老”。比起上次跟團的北京游來說，自由多了。
　　 但自由是相對的，我們絕無在此地長時間逗留的“自由”，時間是用“游資”買來的。我們只有遵照“時間就金錢”的原理來開始我們的旅游。
　　 我們最先去的是“龍亞灣熱帶植物園”。此園位于我們住地不遠的山上。一大早，我們就掃健康碼排隊進入園區(qū)。我本來想走路，來過一次的女兒說，山路很遠，又非常陡峭，要看完幾十處“景點”很難，況我們已不再年輕，不可能完成徒步登山的計劃。我們便選擇部分路段坐車，部分路段步行的辦法。這座山海拔不高，較為陡峻。在山間較為平坦的地方建起了幢幢休閑的房舍，風格各異。有的房屋還修在山頂上，反翹著屋檐，整幢房屋就像一只展翅飛翔的海鷗，在蔚藍的天宇下顯得格外醒目。山上覆蓋著蓊蓊郁郁的樹木，品種繁多。有的是原生的，但大部分都是經(jīng)過選栽的，園林的設計者務必使每個地方都成為游客心中難忘的“景點”。山中有眾多的小溪。小溪大多很小，淙淙的流水應和著鳥兒輕輕的啼鳴。水勢大一點的地方都賦予了“龍?zhí)丁钡让烂?。羊場道邊的山石也“人化”為“奇石”，或在石上鐫刻幾個大字。山里的花很多，但絕大部分也是特意栽種的。因為此地氣候溫和，花兒也開得特別熱鬧。對于我們一個冬天都沒有見過花朵的人來說，的確有無窮的魅力，吸引了無數(shù)游客的眼球。這可以從絡繹不絕的游客的臉上的笑意就可以看出。游客們看到了笑意燦爛的花朵，立刻掃除了大家身上冰雪的寒意，塵霾的苦惱，所以我們一路聽到了孩子們活潑的笑聲，老人們歡快的健談，看到了年輕人們猿猴般矯健的身影。但山中的景致過于致密，使人目不暇接，過目就忘。要不是手機上留下幾張照片，回去一定后悔。
　　 我也很用心地走好每一步，每一步都像攀登人生似的。我知道這里的山石與我只有一次“佛緣”，我們只能在這一瞬間四目相對，我走后，這些山石樹木依然故我，笑傲山林，我又只得回到北國盆地，不知哪一年才能再相聚。我于是把山上的每一塊石頭，每一株樹木都當做了朋友，我都想給她們說一句話，謝謝它們美好的饋贈，此時讓我們心曠神怡，永生難忘。那些山石樹木呢，似乎受到了我的感染，山風拂過，發(fā)出細微的聲音，呼呼，嘶嘶，嘩嘩，似乎都在祝福和鼓勵我攀到山的最高頂。
　　 山不在險而在奇。登上山頂我終于看到大海了。
　　 大海是那樣安詳?shù)剡M入了我的視野。我第一眼看到大海時并不激動。我也許并沒有看到大海磅礴的姿勢，我看到了她最柔美的一面。她并沒有丈高的浪頭，也沒有雪白的浪花。她恰如一位賢淑的女子，靜靜地，羞澀地在陽光下面站立著，任由我們鑒賞。她就是一幅浩大的畫卷，讓我們盡情地體味她大海母性的溫柔。
　　 我們觸摸到了北緯十八度，是亞熱帶和熱帶的分界線。
　　 山上還有一幢古樓，名滄海樓。其建筑規(guī)模和氣勢與其他地方的亭臺樓閣實在差遠了，但站在古樓上，遙望遠方，海天一色，蔚為壯觀。我不禁詩情又發(fā)：
　　 南山是旅游者的“圣地”，到過三亞的人沒有一個不去南山的。因為那里有中國人心中最溫暖的人物南海觀音菩薩。只要看到她，尤其是看到她那盛滿慈愛的雙目，你心中就會除去一切塵滓，心中便升起了一片明凈，也涌起一股股溫暖。我們要護持好這個美好的世界，為這個美好的世界竭盡我們的全力。導游說，凡是來三亞的飛機，都會在海上先繞南海觀音立像一周，為的是向她致意。我想，果真如此嗎？
　　 農(nóng)歷的臘月，北方早已是寒氣逼人，天寒地凍，千里冰雪，可我們眼中的南山早已是春意盎然，微風和煦，鮮花燦爛，樹木青蔥。南山山勢是那樣和緩，沒有崚嶒的高峰，低矮的山坡上鋪滿綠茸茸的草甸，山路兩旁鋪滿了香氣撲鼻的花朵。南山的景致沒有去特意地建構虛設，不論是佛堂佛舍的建筑，還是花圃的設計，都是富有自然的情趣。你游走其間，好似在原生態(tài)的自然山水中游覽一樣，看不出任何“人造”的痕跡。這也符合南山乃“佛山”的境界。
　　 過了棧橋，我們遠遠地望見南海觀音菩薩像了。那時，太陽正當午。強烈的光線壓得我們無法正視菩薩的眼睛。我們只得過了跨海而建的數(shù)百米棧橋，走到塑像的底部，從下面向上攀登。塑像高度很有講究，有一百零八米之高。佛像三身靜立海面，雙手合胸，慈目微閉。海風輕拂，水波不興，空曠寂寥，神情遼遠。不論從哪個角度，你都會看到一幅完整的塑像。塔高三層，樓層之間有寬大的樓梯相連。到達最上層，人們都擁抱或撫摸觀音的腳趾，意味能穩(wěn)健致遠，幸福到永遠。站在過道上，可以極目南海，南海是那樣寬闊，猶如佛的生命哲學那樣深邃，值得人們?nèi)フJ真品味和體悟。遠處有一些，如幾朵蓮花盛開在南海里，若隱若現(xiàn)，飄飄裊裊，佛意悠長。在這平靜的海水里徜徉著，靜靜地享受著這佛光的撫觸。
　　 果真，在晴朗的天空里，一架客機從我們的頭頂輕輕滑過，沒有發(fā)出刺耳的轟鳴聲。
　　 也許心中充滿了肅穆，我沒敢掏出手機寫上幾句詩來。我想，我心中純凈的意境就是一首最好的詩。
　　 第四天，我們?nèi)チ颂煅暮＝?。初到這里，咋看這里除了海，就只剩下些石頭，仿佛有些單調(diào)，單調(diào)得有些失望。這些石頭，它們在這里靜臥不知多少年代了，日日夜夜陪伴著大海，仰望著海邊的山頂。早晨迎接東方的太陽，傍晚送走孤獨的月亮。腳底爬滿蝦蟹，身上涂滿厚厚的苦澀的海沙。但它們還是倔強地挺立著，不屈不撓，對抗著從太平洋或印度洋滾來的臺風。它們又是大海和陸地在地質史長期相互殘酷“征戰(zhàn)”的結果?？吹剿鼈兦ё税賾B(tài)，形狀各異的情形，就知道山的堅強和大海的堅毅。大海和山是地球的一對孿生兄弟，但性格迥異，深刻地塑造了我們的家園?；蚱教沟纳碁蚱閸绲暮０?。海岸上，除了被海水磨光了的無名的礁石，我們還看到那些賦予一些意義的石頭，題寫著含義豐贍的詩文。雖然寥寥數(shù)字，卻也非常醒目。站在題寫著“天涯海角”的礁石下，我想，今天我的腳下早已不是人類涉足最遠的地方了。南海還很大，地球還很大，宇宙還很大。但在古代，這里就是“天邊”了。這讓我想起了古代的蘇軾。宋代的海南還是個邊鄙之地，荊棘叢生，虎豹橫行，人跡罕至，他卻在那里堅守了下來，讓無數(shù)人為之敬仰。在《與程天侔》中說：“（海南）此間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碳，夏無寒泉?！钡凇顿俣箷分姓f：“民夷雜糅，屠酤紛然，歸舍已三鼓矣?！耪榷Γ霝榈檬?？”這又讓我動了雅興，胡謅起來：
　　 一路走來一路歌，遙想當年蘇東坡。
　　 南竄海島黎民地，北望五指意嵯峨。
　　 瓊峽難渡風浪急，朝廷閑適人心多。
　　 醉臥檳榔椰子樹，半夜星散鬢婆娑。
　　 不知怎的，到了第五天三亞也有了寒意，氣溫陡然下降，這不是打破了我們海中游泳的計劃？
　　 女兒說，天氣變了，你就不下海吧，再說，你說你小時候學過游泳，都幾十年沒有下水游泳過。一個浪打過來，還不把你撲翻？從小的方面來說，讓你嗆你幾口又苦又澀的海水。從大的方面來說，一個浪把你打到了遠處，還有性命之憂呢。我可不服輸，也許這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見到大海，不在大海里鬧一鬧，怎么能安心回家呢？
　　 這一天，我還是頂著一絲寒意下海了。開始感覺有點冷，不一會兒，漸漸感覺海水并不是那么刺骨。于是，我就在海里大膽地游了起來。僵硬的四肢終于伸展了，大海也把我塵封多年的身體解凍了。身子輕輕地漂浮在海水里，腳尖踩著柔和的沙灘，真有說不出的欣喜。大海擁抱了，我也融入到了大海。雖然我只是人生大海之一粟。我在海里唱道：
　　 北地正罹寒，南國鴨翩躚。
　　 風拂椰子樹，波閃瑤池灣。
　　 天青深似海，海藍堪比天。
　　 勇劈銀河浪，千堆雪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