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懷念肉香(散文)
一
近年,我越來越不喜歡吃肉了。無論是雞鴨魚肉,還是牛羊肉,凡是人類認可能食的肉,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都難以引發(fā)我的口欲。如果說原因,一是越來越崇尚素食主義;二是沒有了吃肉的沖動,看到餐桌上的肉,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口欲之“香”,隨之而來的是“膩”。
俗話說,百菜之中數(shù)白菜,諸肉之中豬肉香,這對于吃豬肉的民族來說,無疑是確切的。我從不否認人們的美食觀,曾幾何時,我也是對肉極其垂涎和向往,而且標榜自己是一個十足的“食肉動物”。
當然,喜歡吃葷還是吃素,是每個人的喜好和自由,沒人去指責(zé),是無可厚非。
最近和幾個朋友在餐桌上酒聚,其中一個愛吃肥肉的胖胖的朋友,他知道我是很少吃肉,就一邊啃著一塊肥肥的流油的肘子肉,一邊開玩笑地跟我說,你不吃肉可是虧大發(fā)了,有什么比肉還香呢!我也開玩笑地回敬他說,還是你有口福啊!我是有口福時,沒肉吃;沒口福時,肉不缺。
正是與朋友餐桌上的幾句“吃肉”論,讓我回想起了上世紀六七十年代。
我出生在那個時代,一個貧窮落后的山村,在那個年代,我度過了我的童年和少年。
在我的記憶里,那個年代能吃到肉,那日子就是最香,最幸福。
當然,在那個年代,無論吃上什么肉,都是最香的。我這里所要說的肉,是諸肉之中屬豬肉的大肉了。
二
說到豬肉,就不得不說肉的來源豬了。那個特殊的年代,在農(nóng)村是允許圏養(yǎng)的。記得,年后父親到集市上去挑選購買小公豬仔,弄回家后,放到豬欄里圈養(yǎng)。目的是年內(nèi)養(yǎng)成個大肥豬,或是送到食品站,賺些養(yǎng)家的本錢;或是年底交給生產(chǎn)隊里宰殺,這樣過年時可以讓每戶社員吃上幾斤豬肉。過年能吃上豬肉,這是村人們最大的期盼和希望,特別是孩子們,更是望眼欲穿的期待。因為那個年代,溫飽問題還沒有解決,平時的飯菜里很難能見到一絲肉星。想吃肉只能是等到過年這個令人神往的節(jié)日了。還是孩子的我,曾經(jīng)這樣想,豬多么好,總在過年的時候結(jié)束生命,多么光榮。我才不管豬挨刀的苦衷,父親說,豬就像一棵菜,這是會跑,它不覺得刀割的痛。
小時候不記事,家里養(yǎng)的豬怎樣是不清楚的。自從記事起,家里也沒見養(yǎng)幾個像樣的肥豬。豬的飼料不像現(xiàn)在如此豐盛,花樣齊全,像“四月肥”豬飼料,內(nèi)含多種維生素、微量元素及催眠物質(zhì),幾個月便養(yǎng)得豬仔膘肥體胖,大大縮短了生長周期,加快了豬的生長發(fā)育。
那時,人們吃的都是沒有營養(yǎng)和油水的粗糧淡飯,窩頭野菜就是主食,豬肉是奢侈品。豬的食物主要是家里吃飯剩下的殘湯剩水,從坡里割來的青草,再就是上茅房排下的大便。農(nóng)村人出門在外,如果內(nèi)急出恭,只要離家不遠,都要回家解決,目的是讓自家的豬吃上有些檔次的“食物”,來促進體魄的健壯。如果出恭野外,村人會笑話你不會過日子,這都是村人代代相傳的治家養(yǎng)家的法寶。我是聽話的孩子,即使路遠也要夾緊屁股溜回家,犒勞自家的豬,從私心來講,也是盡快把豬養(yǎng)大,等過年能吃上香噴噴的豬肉。
雖說豬肉分外香,想吃上肉的心情十分迫切,如果是自家養(yǎng)大的豬,親眼看到被人抓走宰殺,打心里說是很舍不得的,畢竟是一年的朝夕相處,我們有了很深的感情。
最令我難忘的是有一年的年底,難得養(yǎng)了一年多才把豬養(yǎng)得夠宰殺的標準,準備交給生產(chǎn)隊里處理,以備過年。平時到地里給豬打草,回來把草扔到豬圈的食槽里,豬便顫悠著笨拙的身子到槽里撅著長嘴吃食,很是憨態(tài)可舉。一來二去日子長了,只要聽到我的腳步聲接近豬欄,它就會“眸!眸!哼哧!哼哧”地撲來。雖然,家里曾經(jīng)宰殺的豬不只一個,但我這是第一次親見到生產(chǎn)隊里的人,到家里親自把豬捆綁起來,用地排車拉走的情形,至今想來依然歷歷在目。
記得,那天一大早,母親特意拌好有些油水的豬食去喂,好讓豬吃好最后一頓飽飯,然而,聽母親說,豬一口都沒有吃,似乎已經(jīng)預(yù)感到不幸的即將馬上到來。不一會兒,生產(chǎn)隊里幾個彪形大漢,拉著車子帶著繩索進到院里,直奔豬欄。那時我還小,不敢近看逮豬的實況,只是躲在屋子里,隔著門窗,聽到了豬的撕心裂肺地吼叫,和豬被捆綁拉走的漸進漸遠的叫聲。隨之而來的,便可知道豬的已被宰殺,讓我好不心疼了幾日。父親說,豬不覺得痛,我覺得是假話,不覺得痛,那叫喚什么!
三
雖然豬被宰殺很是讓人心疼,但想吃豬肉的欲望很快占了上風(fēng)。
那時的鄉(xiāng)下,平時家里沒有很上桌的客人,一般很少到集市上舍得花錢割下二兩肉來招待客人的,更別說自家吃了。即使招待一些所謂的尊貴的客人,菜里即使有幾塊肉丁,待客人酒足飯飽后,盤子里也很少會剩下星點肉腥。孩子們想吃點殘羹肉末都很少如愿,可見,那時想吃肉的鄉(xiāng)下孩子是多么迫不及待和望眼欲穿啊!
終于盼到了這一天,豬殺了,接下來就是生產(chǎn)隊開始按戶數(shù)造鬮,讓社員按拾鬮的順序排隊分豬肉。一個生產(chǎn)隊有幾十戶人家,一般就宰殺兩頭豬,可想而知,分到每戶人家的豬肉的斤兩了。即使這樣,在社員們的心里,最想得到的那塊肉,應(yīng)該是膘肥油大的那塊,目的是拿到家,先把肥膘的肉拿鍋里煉成油,那剩下的只有可憐的幾斤瘦肉和煉剩下的肥肉渣了。鄉(xiāng)下人還要窮算計,須得把年后招待親戚客人的肉留出來,剩下的便是少得可憐的只有年三十方可解解饞的一小塊肉了。年三十,一大家子人,炒上一桌家常菜,圍在桌上吃飯,如我一樣的兄弟姊妹雖然聞得肉香,如果不瞪著眼找盤里的肉,也許會讓眼疾手快的兄妹提前把肉塞在嘴里。為此,兄妹們,為了爭奪盤子里“僧多粥少”的那幾塊肉,甚至不惜發(fā)生一番“爭奪戰(zhàn)”。就像占山為王一樣,誰把肉塞進自己的嘴里,誰就是勝利者,沒有得到肉的“失敗者”只能聞著肉香吞咽口水。
為能過年吃上肉,也有不擇手段的時候,想來,現(xiàn)在的年輕人也許是想象不到的。凡是趕上年末,如果生產(chǎn)隊里有不能干活的老弱的牛驢,經(jīng)生產(chǎn)隊干部同意,可以過年時宰殺,分給社員過年,好的正在干活的牲畜是不允許宰殺的。
那年,生產(chǎn)隊里過年宰殺了一頭老黃牛,肉都按抓鬮分給社員了,牛下貨和煮的骨頭,需把肉剔除后另分給社員,但剔除的骨頭變成了生產(chǎn)隊的孩子們爭搶的“美食”了。那時,是在生產(chǎn)隊的牛棚里處理剔骨肉,負責(zé)剔肉的社員,就把剔的如狗舔般干凈的骨頭,從牛棚內(nèi)扔出,在外面等候的饞得流口水的一伙孩子,就像搶天上掉下的餡餅一樣,哄搶地上的骨頭,十幾個孩子拿出摸魚撈蝦的本事?lián)尩厣系囊粔K骨頭,那該是一種怎樣的“壯觀”場面,可以說是,為了那塊骨頭,簡直就是人壓人,人摞人,甚至不惜掄起拳頭,動起手來。搶到骨頭就立馬跑到附近小河里一涮,把塵土洗凈,便放進嘴里,蹲在河邊美滋滋地啃起來。沒有搶到骨頭的,又蜂擁到牛棚門外,等待下一個骨頭被扔出來。
得到骨頭的,即使翻來覆去地啃幾遍,還是舍不得扔掉,畢竟是嘗到了平時很難品到的肉香。我很慶幸,那年我搶到了兩塊牛骨頭,至今想來,還滿口生香呢。
四
現(xiàn)在,條件好了,想吃肉,隨時可以吃到,而且,可以變著花樣吃。都說,再好吃的東西,如果沒有節(jié)制地去吃,總會有膩的時候。肉是好東西,天天吃也生膩。所以,現(xiàn)在倒有一種很奇怪的現(xiàn)象,人們總喜歡尋些以前吃膩了的粗糧野菜,看來不是不想吃肉,是因為肚里的油水太多了。
有時候,到飯店里吃飯,看到有人飯后殘留在桌上的魚肉,不免心存可惜。想想那些年吃肉的情景,感覺真的是時代變了。我們趕上了好時代,過上了無憂無慮的幸福生活,但無論社會變得怎樣發(fā)達,人們過得如何富有,那所謂“肉最香”的年代,永遠不能忘記。
常言道,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一絲一縷恒念物力維艱。我們時刻要有一顆敬畏之心,要居安思危,拒絕鋪張浪費,勤儉節(jié)約過日子,這永遠是我們中華民族代代星火相傳的最優(yōu)秀的美德。
那些年的肉最香,已印刻在我的腦海,讓我時時不忘過去的苦,時時感恩今天的甜。
原創(chuàng)于2017年10月22日,2021年7月2日首發(fā)江山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