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犬奴(小說)
【一】
沈甄揮動匕首,沒有任何花哨的動作,白芒從匕首的尖端吞吐而出,發(fā)出久違的恐怖吼聲,似乎要將天地都劈開一般。白光在少女的臉上掠過,竟然將她的臉刺出了一道血痕。
少女阿堇頹然地捂住臉頰,微微喘氣,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珠,所騎的巨犬似乎也被一種反挫之力所逼,向后退了好幾步。她黑寶石一般的眼睛里閃爍著不可思議的光:“你怎么可能會?你,您難道是……”
沈甄微微一笑,目光澄澈得不染任何污跡:“是啊,我也是犬奴。”
阿堇看著他的笑容,突然感覺窒息,痛苦地捂著胸口,齒尖透露出微微的冷氣:“你說什么,你也是犬奴?可是,為什么我不認識你?”
“你喝了‘孟婆湯’,自然不記得我了,但是,這個傷口你還記得嗎?你曾經(jīng)用那么粗的鋼筋,刺入我的胸口?!笔种笓芘g,沈甄解開了自己的上衣,觸目驚心的傷口露了出來。
阿堇受到了強烈刺激,脫口驚叫起來:“你,你到底是誰?”
“我已經(jīng)長大了,你卻依然還是那個少女,不曾有一點點的改變?!鄙蛘绫涞哪橗嬐蝗蛔兊脺厝崃似饋?。
“阿堇,快回來!”犬舍主人見情況不妙,立刻大聲呼喚。
阿堇催動胯下巨犬,那巨大的白色獒犬如同疾風閃電一般,掠了回去。
“偌大的犬舍不會只有阿堇你一個人吧。號稱世上最龐大的殺手制造窟,不會只剩下一個人了吧。”
然而,鐵門緊閉,再也沒有任何人回應(yīng)。這里就是犬舍,它深藏在群山之中,山石犖確,蝙蝠夜飛,不論白天還是黑夜,都給人一種說不盡的詭異感覺。它沒有任何建筑物留存在地表,實際上是一個龜縮于地下的城堡,只有一個巨大的窨井蓋,開在山頂,用來進出,的確是一個易守難攻的地方。若有人想要鑿開山體,從旁壁破入,也絕非易事,因為犬舍有著一尺來厚的外壁,很難攻破。
進過犬舍的人,所見到的則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有的說這里到處是琉璃寶石,多的是綽約的仙子仙童,有黃金八寶樹和翡翠碧玉泉。但是也有人說這里陰森可怖,如同地獄,到處都是慘叫痛呼之聲,時時可聞惡犬噬人之事。
只有犬舍的人,才知道這里的真面目。
沈甄突然扯起嗓子,對著犬舍大叫起來:“十年前,我是一個孤兒,被人販子賣到了犬舍。這里是名副其實的犬舍,有很多狗,都是訓(xùn)練有素的惡犬。但是,這里并不是養(yǎng)狗、訓(xùn)狗的地方,而是訓(xùn)練人的。人命在這里不如狗。每天都有不合格的孩子被狗咬死,而狗因為吃到了人類的血肉,一個個都變得異常興奮,飼主一聲令下,它們就會毫不猶豫地撲咬過來?!?br />
阿堇就在里面,聽得清清楚楚。
“沒有人會信任對方,只要稍微松懈一下,就有可能會被同伴推到狗窩中,那后果就很可怕了。只有一個小女孩,她十分善良,我可以放心地將自己的后背交給她。正是因為有了合作,才讓我們比其他的受訓(xùn)者更容易存活下來。我們兩個都通過了一年一度的考核,高興得對望了一眼。然而,我不知道,災(zāi)難,就從這時候開始了。”
“怎么了?”阿堇的心里突然回應(yīng)了一聲。
“我們被命令,在最后一場對決中,成為對手?!?br />
“這兒的老大是傻子嗎?為什么要白白犧牲一名精英呢?”阿堇在心中發(fā)問。
對方似乎是明白她的想法一樣,回答道:“他才不是什么傻子呢。就是我們最后的對望,讓他起了警惕之心,他不允許犬奴有朋友,因為,我們都只是工具,工具是不能有自己的情感的。那個女孩子,就是你啊,阿堇,你忘記了嗎?”
沒有回答,沈甄自言自語:“我們一起聯(lián)手殺死了裁判。老大感到很困惑,因為按照犬奴訓(xùn)練法,什么樣的環(huán)境,造就什么樣的人格。在經(jīng)過了訓(xùn)練之后,我們只會服從命令,不會有任何自己的想法。初代犬奴是最不像人類的,他們在強大壓力的逼迫下真的忘記了自己是人類,他們甚至不會使用工具。經(jīng)過幾十年的改進,到了我們這一輩,能和普通人一樣使用各種工具,但是不同的是,人類會有自己的想法,但是犬奴不會。所以,老大覺得我們很特殊,于是,就留下了我們。他想觀察一下,必要的時候再解剖開,看看腦子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樣?!?br />
阿堇默默地聽著,感覺胸口越來越痛。
“每次完成任務(wù)之后,飼主都會獎賞我們瓊汁玉液,喝了之后,就會進入一個神話般的世界,到處流淌著甘甜的美酒,開放著寶石一般的花朵,有聞所未聞的山珍海味。飼主說,只要我們乖乖地完成任務(wù),就能到極樂之地享受。有一次,我完成了任務(wù),你卻沒有,我很生氣,覺得自己應(yīng)該和你一起分享的,于是,我偷偷地將瓊汁玉液吐掉了。我便看見了這個世界的真相。哪里有什么夢幻天國、錦衣玉食,一切還是黑暗,周圍到處都是惡臭和血腥,我所躺的地方還是寒冷而粗礪的。于是,我便知道了,一切,都只是幻象?!?br />
“他們控制犬奴的,就是美輪美奐的夢?”阿堇的內(nèi)心十分震撼,心中暗忖:所以,你堅持沒有再喝瓊汁玉液,于是就漸漸地擺脫了幻境,成為了唯一清醒的人?
“我將這件事情告訴了你,阿堇,希望你能和我一起逃走。于是,我們沿著一條絕密小道攀上絕壁,想要逃到外面。結(jié)果你也看到了,我的確逃出來了,但是,胸口卻被你刺了個大洞,險些斃命?!?br />
沈甄說到這里就再也不說話了,他也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么,為何阿堇十年了,容貌卻絲毫不改,還是原來那個純真的少女,只是她似乎淡忘了很多過去的事情。
阿堇覺得心口愈發(fā)劇痛,甚至不能呼吸。
“飼主,我,我到底怎么了?那個男人,他到底是誰,為什么我感覺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因為你喝了孟婆湯,所以以前的事情都記不起來了。它潔凈了你的靈魂,讓你保持頑童時的容貌,也保持那一份純真。這樣,你就會少了很多痛苦,難道不是嗎?你看,今天你想起了那個人,就變得痛苦了,對嗎?”飼主捧著一碗綠氣氤氳的湯水,語重心長地對阿堇說:“來吧,喝了它,你會感覺好受很多的?!?br />
阿堇將湯水打翻在地:“求求你,我想要想起他是誰,你會幫我的,對嗎?”
飼主卻面無表情,又斟了一碗孟婆湯,遞到她面前道:“我勸你還是喝了它吧。你可能已經(jīng)忘記了,其實,當年正是你自己,求主人讓你永遠忘記那個人。主人順遂了你的心愿,讓你永遠保持孩子的模樣,那樣,你就永遠都不會動那些成年人的念頭了?!?br />
【二】
金衫一席白衣,他的面前坐著一個黑衣男子,他們紋枰論道,但是顯然兩個人的心思都不在棋盤上。陽光掃在黃金的棋盤上,釋放出一種富貴氣。
“用黃金當棋盤,翡翠白玉當棋子,你也算是奢華到極點了。沒想到,下棋這大雅的事情,讓你變得大俗。”黑衣男子思忖片刻,落下一子,緩緩說道。
“肖廉,我的習慣,你也是知道的,我就是喜歡收藏這些稀奇的玩意兒。”金衫淡淡地說道。
“紅櫻會的財力自然不少,但是大家都知道你是一個傀儡,手中并無權(quán)力,副會長才是把握實權(quán)的人,他會乖乖地任憑你揮霍嗎?”肖廉似笑非笑地說著。
“你說什么?”金衫吃驚地看著肖廉:“你是什么人?”
“這次,紅櫻會用催眠的方法,讓沈甄回憶起了犬舍的真正處所,并且派出了你這位高手和他一起去打頭陣。本來以為,可以打?qū)Ψ揭粋€措手不及,但是沒想到進攻的只是空巢,真正的老巢,你們卻根本無法進入。紅櫻會可算是一無所獲。你說,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你想說什么,不妨直說?!?br />
“還用我說得更直接嗎?什么人想要犬舍安然無恙呢?當然是犬舍的人了!是你偷偷通風報信的吧?!?br />
“你說我是犬舍的人?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還有,你怎么知道紅櫻會的事情。你不可能知道的?!?br />
“紅櫻會可真是愚蠢,費盡了心思找到的只是犬舍的一個廢棄的窩點,而且,還中了你預(yù)先設(shè)置的埋伏,那個叫阿堇的女孩子,很厲害啊。但是,我,卻已經(jīng)找到了犬舍真正的據(jù)點?!毙ちf著手中捻著一枚棋子,輕輕地點入棋盤,正是整局棋的急所。
“你怎么可能找得到?”金衫冷冷一笑,他感覺對方應(yīng)該是在詐自己。
“當然是用腦子了。”肖廉指著自己的腦袋,悠悠地說道:“在山體里挖一個洞穴,像鼴鼠一樣將自己隱藏起來,這真是一個好主意。但是在我看來,這只是掩耳盜鈴罷了。你以為深藏在山體中,就沒有人能找到了嗎?你錯了。那么多人,需要吃飯、飲水、燒火,這些生活必須用品哪里來?犬奴免不了受傷,這樣密集封閉的環(huán)境又極其容易傳染疾患,藥物還是需要的吧。犬奴的飼主們,不能和犬奴一樣,一直憋在里頭吧,他們是需要定時換班的。只要掌握了這幾點,盯住那些蠻荒山地,看看有哪些人形跡可疑,自然就知道了。而廢棄的犬舍舊部,自然沒有什么人類活動的痕跡。這一點,很容易想到吧。哦,對了,我忘記你也是犬奴了,犬奴是不需要自己的想法的,對不對?”
“你?你說什么,你說我是犬奴?”金衫猛地站了起來,眼中露出了兇光。
“當然,我說的就是你。紅櫻會有一個影子組織,叫做黑櫻會,黑櫻會的主人性格多疑,就連自己的親兒子都不信任,所以,他決定將自己的兒子打造成聽話的工具,于是,便將他也送去了犬舍。你,就是黑櫻會主人的兒子吧。黑櫻會為了滲透到紅櫻會的內(nèi)部,又將你給送了過去。此次你得知紅櫻會要對付黑櫻會,自然急著回來匯報?!?br />
金衫的眼眸中滲透出一種肅殺之氣:“既然你知道了那么多的事情,我便不能留你。”他說著便向著肖廉沖了過來。然而讓他吃驚的是,他的刀鋒明明向著肖廉刺過去,身子也疾沖過去,可是須臾之間竟然又回到了自己原來的位置,他和肖廉中間似乎存在著一條看不見的通道,將他的身子又送回原處。
“這是怎么回事?你施了什么魔法?”金衫氣急敗壞地說道。
肖廉淡淡地搖搖頭道:“愚蠢的人,真的很可怕。你知道克萊因瓶嗎?那是一張無定向性的平面,沒有內(nèi)部和外部之分。就好像……好像在瓶子的底部有一個洞,延長瓶子的頸部,正好進入這個洞。你剛剛就是穿越了克萊因瓶,你可以直接從內(nèi)部來到外部,而不用穿過表面,因為,它沒有內(nèi)外之分。你現(xiàn)在就進入了這樣一個空間中,不斷地在瓶子內(nèi)外穿梭,而我并不在你的時空里,你又要如何攻擊我?”
“不可能,克萊因瓶是不存在于三維世界的?!苯鹕琅鸬?。
“誰說這只是一個三維世界呢?難道,我就不能通過某些介質(zhì),制造四維五維六維的空間嗎?”肖廉辯駁道:“我們和你們不一樣,我們活著的價值就是我們的腦子,而不像犬奴那樣,靠本能來殺人。華生過于在意環(huán)境對一個人的決定了,認為只要能給予他們恐懼、憤怒,然后再適當?shù)亟o他們一些愛,他們就會完全被融入到組織中,他認為人們的行為由外界刺激決定。你們訓(xùn)練犬奴的時候,用的就是這種方法吧。我想,如果我當年也進入犬舍的話,很快就會被淘汰,被你們殺死吧,因為你們不需要弱小的孩子。但是,我的主人不一樣,他認為人生來就是有用的,當你沒有這方面的才華,上蒼就會賜予你其他的才華。他看到了我在數(shù)學(xué)方面的才能。”
肖廉說著緩緩地站起身來,冷冷地看著金衫道:“現(xiàn)在,沈甄恐怕還在那個假的犬舍和那個小妖女奮戰(zhàn)吧。而我的人,此時已經(jīng)趕到了真正的犬舍總部。對了,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怎么對付他們。在密封的山體里,是沒有氧氣的,這很容易窒息,所以,他們一定是需要通氣孔的,是嗎?找到那些通氣孔,然后隨便灌一點毒氣進去,就是甕中捉鱉。”他說到這里,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好了,我得去看看。我家主人其實對你們的犬奴計劃,也是很感興趣的,我去看看有沒有什么神奇的藥物配方。至于你,留下你能幫助我們牽制紅櫻會,所以我暫時不會動你的。等能量耗盡的時候,這個克萊因瓶自然就會打碎了。”
他彬彬有禮地對著金衫鞠了一躬,然后邁著輕松的腳步走了出去。只留下金衫用憤怒的眼神盯著他的背影看,似乎要將他吃掉一般。
【三】
雪峰晶瑩剔透,沾染了晨陽的紅,變得凜冽,讓人不敢直視。
阿堇的眼神卻是空洞的,絲毫不回避奪目的亮白色,她如同一只追趕獵物的獵犬一般,躲藏在草叢中,等待著搏命一擊。
突然,她的身子凌空跳了起來,迅如閃電一般向著沈甄攻擊了過去,她在空中變換了好幾次姿勢,張開的利齒緊盯著沈甄的脖子要害處。
沈甄的匕首向著阿堇的喉嚨刺了過來,但是快要刺入要害的時候,卻驀然停?。骸澳阏娴牟徽J識我了嗎?”
阿堇微微一愣,但是身子似乎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支持著,絲毫不顧身上的傷痛疲憊,猛地調(diào)換攻擊方向,再次向著沈甄攻擊了過來。
她咬住了沈甄的脖子,一股溫熱的液體涌入了她的喉嚨,久違的幸福感涌上心頭。她下意識地伸出利爪,想要將沈甄的胸膛撕碎,扯出心臟來嘗嘗味道。
然而就在這時候,一張巨網(wǎng)從天而降,阿堇猛地一驚,伸手想阻擋,卻被網(wǎng)上的鋒刃劃破了手腕,一陣眩暈感涌了上來,她頓時陷入了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