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霧還沒完全散去，瑞文登上了那座久別的猴石山。濕潤的空氣中夾雜著泥土的氣息，瑞文聞到了家的味道。路兩旁山里紅還沒成熟，硬硬的，但已微微泛紅。一只小松鼠，在樹上蹦來跳去，似乎在迎接離鄉(xiāng)的游子。
　　 鄉(xiāng)音未改，物是人非。瑞文登上半山腰的亭子，山下景色盡收眼底。雖然闊別十年，但大致位置她還是辨認出的。紅旗路，站前街，晨光小學(xué)……如今的晨光小學(xué)后院，原來那些低矮的民房已經(jīng)被十幾棟高層住宅樓取代。瑞文眉宇微蹙，似乎想起了什么，把目光轉(zhuǎn)向了別處。
　　 穿過山梁，她向后山走去。昨夜一場秋雨，腳下的泥土路有些松軟。她怕弄臟鞋子，挑選硬實的地方走。后山的樹種多數(shù)是黑松和落葉松，偶爾會有松樹的針葉擎不住的露珠滴落下來，打在地上的草葉上，發(fā)出“啪啪”的聲音。這樣的天氣，最適合出蘑菇了。瑞文在地上搜尋，果然有一些叫不出名的白色、灰色蘑菇隱匿于雜草間。
　　 “這種白色的大蘑菇你認識嗎？”
　　 說話的是一個女中音，瑞文抬頭，看到離自己十來米遠的她，舉著一個大蘑菇向自己詢問。瑞文感覺聲音似曾相識，但是帶著口罩，不能完全看清對方的臉。
　　 “哦，那蘑菇不能吃，俗名棺材蓋子?！?br />　　 瑞文說著，隨手指著地上：“你看，這里有一大片黃黏團呢！”
　　 “是嗎？我剛才走過，怎么沒看見呢？”
　　 女人拿著手提袋，向瑞文這里走來，開始采摘地上的蘑菇，瑞文繼續(xù)一邊走，一邊巡視。又一大片蘑菇映入眼簾。她后悔沒帶個手提袋，再次叫那女人過來。女人一邊說著感謝的話，一邊隔著老遠奔來。
　　 “我這眼睛白長了，怎么就看不到呢？”
　　 我在大山里長大的，采蘑菇你能和我比嗎？瑞文心里想著，但畢竟沒說出口。
　　 “哎呀，這么多蘑菇，你自己留著吧！”女人有點不好意思。
　　 “我不要，我什么都沒帶，還是你采吧?！?br />　　 “那太謝謝你了，不過，我要先拍個照?！?br />　　 瑞文笑了笑，這個年齡的人，哪個不是這樣呢？
　　 天邊還有些陰沉，幾個雨點滴落下來，瑞文撐起了手中的傘。走過一段，回頭發(fā)現(xiàn)那女人沒帶傘，又折了回來。
　　 瑞文此時也顧不上自己的鞋子，手疾眼快地幫女人采摘。采完一片，又發(fā)現(xiàn)另一片，一個手提袋就要裝滿了。雨卻停了。
　　 女人很高興，看著手里的袋子說：“這雨好像跟咱倆作對似的，多虧你，幫我采了這么多蘑菇，這蘑菇好新鮮！不行，我要發(fā)個抖音?！?br />　　 女人熟練地拿出手機對著蘑菇：“秋雨過后，山上的蘑菇好多呀！看，這是我今早采的蘑菇。不對，不是我一個人采的，是一個我不認識的好姐妹幫我采的?！闭f著把鏡頭對準了瑞文。
　　 此時兩人四目相對，女人停止動作，瑞文睜大雙眼，兩人同時認出對方：是你？！
　　 剛才一見如故的親切瞬間凝固……
　　 女人是趙強的妻子云秀。趙強是當年曾經(jīng)介紹給瑞文的對象。
　　 一組泛黃的記憶老照片，一段令人尷尬的往事，在瑞文腦海里回放……
　　 二十四歲的瑞文端莊秀氣、溫婉可人，只身一人來到小城工作。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趙強。瑞文嫌趙強個子矮見過兩次面就拒絕了。一年后，瑞文與一個高個子身無分文的帥哥喜結(jié)連理。富有戲劇色彩的是，婚后第二天，瑞文發(fā)現(xiàn)他們在晨光小學(xué)后院租的房子竟然是趙強家的老宅。當時趙強住在老宅旁邊的新房子里，也是結(jié)婚不久，妻子云秀一點不比瑞文遜色，尤其是明亮的大眼睛，顯得清澈明凈。瑞文覺得住在趙家很尷尬，出出進進總是躲躲閃閃不好意思，于是就與丈夫商量退房子。丈夫不解，誠實的瑞文和盤托出，誰知丈夫不但不搬，卻把這件事當成了他茶余飯后的話吧，動輒就說，你若是嫁了趙強，就不至于現(xiàn)在租房子住了，看人家條件多好，現(xiàn)在后悔也不遲，就一墻之隔，方便著呢！言語間無不充滿尖酸與諷刺。這讓瑞文很不開心。
　　 瑞文婚后生活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幸福，無所事事的老公，經(jīng)常酗酒滋事，為此兩人吵架的事就少不了，有時瑞文被打得鼻青臉腫，但仍盡力用愛維系著這個家庭，從沒有動搖過自己的選擇。她是個要面子的人，感覺自己家這樣整天吵吵鬧鬧、捉襟見肘的生活被趙強家人笑話很不是滋味。多次提出搬家，丈夫就是按兵不動。
　　 本來兩家相安無事，不可容忍的是，瑞文丈夫一次酩酊大醉，夸大其詞地告訴云秀當年趙強和瑞文處過對象，提醒云秀以后提防著點。從那以后，云秀見到瑞文就橫眉立目指桑罵槐，說些不堪入耳的話，最后瑞文和丈夫大鬧一場，強行搬出了趙家。
　　 偏巧兩家孩子一般大小，幾年以后孩子上學(xué)同在一個幼兒園。一次瑞文的兒子把趙強的女兒臉給撓破了，云秀得理不饒人，瑞文只好賠禮道歉。那時候的瑞文，就像做了什么虧心事一樣，街上走最擔心就是碰到趙家的人。很多年過去了，兩家人都把這件事忘了，唯有瑞文還不能釋懷，打不開這個心結(jié)。后來瑞文離了婚，孩子考上大學(xué)后，忍痛離開家中老父，去了遠方打工。
　　 “好多年不見，你還那么漂亮！”還是云秀先打破僵局。
　　 “哪里呀，我老了。你可是一點沒變，身材還是那么好！”
　　 “你一走就是很多年，在外地好吧？”
　　 瑞文嘴上答應(yīng)著還好，心里卻有一絲隱痛。自己在外漂泊這么多年，經(jīng)歷多少苦痛只有自己知道，雖然衣食無憂，但畢竟家中老爸年事已高，需要盡孝。
　　 “這次還走嗎？”
　　 “過完中元節(jié)，給母親上完墳就走?！比鹞脑捳Z中有些酸澀。
　　 “現(xiàn)在疫情挺嚴重的，還是家里安全。趙強的公司缺一個經(jīng)理，憑你的資歷就比較合適，不如你來幫個忙？當年都是我不好，本來你們啥事沒有，我卻總要制造點矛盾來?！?br />　　 “都過去的事了，那事不怪你，若不是我孩子他爸無事生非，你也不會那樣。”
　　 “謝謝你的寬容！”云秀語中有些哽咽……
　　 對了，剛才的抖音我們還沒拍完呢！兩個人相視一笑，玩起了抖音
　　 ……
　　 云霧漸漸散去，初升的太陽透過樹隙照著瑞文、云秀的身上，感到絲絲的溫暖。兩人邊走邊聊，不覺到了山下。
　　 “中午你來我家吃飯吧，我們小雞燉蘑菇？”
　　 云秀一雙清澈的眼睛充滿真誠與渴望。
　　 “嗯……就不去了吧……”瑞文支支吾吾。
　　 可她看到云秀那即刻暗淡的眸子，就又改口說：“那我去買小雞！”
　　 云秀小巧的臉上綻開笑靨，迅疾地掏出斜挎包里的手機：“老公啊，咱家來客了，中午早點回家吃飯，小雞燉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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