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蛋蛋掉在酒杯杯里
　　
　　 一
　　 昆明開往西安的K166列車正在寶成線上“哐嘡哐嘡”地急駛著。在昆明就上車的劉東方，站起來，抬腕一看，已經(jīng)晚上八點了。他走到兩節(jié)車廂的鏈接處，掏出一支玉溪煙，“嘎巴”一聲打著打火機，過癮地吸了一口香煙，又深吸了幾口，吐了一口煙圈。當列車喇叭響起：“旅客同志們，大家好，列車前方即將到達略陽站，列車達到略陽站的時間是20：45分鐘。請下車的同志，提前做好下車準備。列車也將進入夜間作息，請旅客同志們提前做好準備?！睍r，劉東方幾口吸完煙，戴好口罩，走回鋪位處，脫了旅行鞋，一腳蹬在腳踏上，就上了中鋪，拉開枕頭躺下去，準備睡一會兒，列車已經(jīng)進入陜西境內(nèi)了，他馬上就要見到外婆了，難免有些小激動。外婆的形象一幀幀進入腦海，他承認外婆真的是一個非常有品位的女人。外爺去世得早，媽媽是獨生女，外婆是非常獨立，要強的女人，獨自把媽媽拉扯大。外婆的皮膚很白，眼睛大。他從小跟著外婆長大，外婆還是個非常有藝術細胞的女人，他很小，外婆就教他唱歌。他的音樂天賦，就是那時候跟著外婆浸潤的。他記得大概他三歲的時候，外婆教他唱陜北民歌《走西口》，他記不住歌詞，外婆教他唱兩遍，就讓他獨唱，他又不認字，憑感覺哼哼，把過門都哼出來了，把外婆樂得抱著他，喜笑顏開……
　　 忽然，列車“嗤——噶”一聲停住了，劉東方一下坐起來，“怎么了？”下鋪的女人，探出腦袋問詢他，劉東方回復：“不知道，可能是臨時停車吧?！?br />　　 這時候列車喇叭響起：“旅客同志們，大家好！列車臨時停車。前方隧道發(fā)生塌方，正在搶修，請大家在車廂內(nèi)保持安靜，估計五小時后發(fā)車，請大家不要在車廂里隨意走動、喧嘩……”
　　 劉東方無奈地伸個懶腰，他想到鏈接處再抽支煙，他轉身往前走，走過兩排鋪位，忽然被一陣抑揚頓挫的陜北民歌聲音吸引“酒瓶瓶高來酒杯杯低/這輩子咋就愛上個你?/一次次的短信你不回/淚蛋蛋掉在酒杯杯里/酒瓶瓶倒來酒杯杯碎/前半夜喝酒我后半夜醉……‘
　　 他順著歌聲望過去，看到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正開著手機聽歌……他湊近女孩，問：“你喜歡陜北民歌？”
　　 女孩驀地抬頭望著他，回答：“是啊?！闭f著，女孩往窗戶邊挪了挪，又說了句：“你坐吧?！?br />　　 劉東方順勢挨著女孩坐下來，他繼續(xù)剛才的話題說：“你為什么喜歡陜北民歌呀？”女孩說：“陜北民歌，有一種生命深處的悲愴感，撼動靈魂的?！?br />　　 劉東方一下就注意地看了看女孩，她黑黑的長發(fā)披肩，皮膚很白，鼻梁很高，幾乎東方人很少有這么高鼻翼的，大小適中的嘴巴。他在心里琢磨：“這女孩上鏡效果一定很好?！?br />　　 他又問：“你是多大喜歡陜北民歌的？”
　　 “我近幾年喜歡的。我是看電視劇《血色浪漫》時，喜歡上陜北民歌的。你呢？”劉東方想了想，誠實地回答：“我三歲?！?br />　　 “你那么小就喜歡陜北民歌了？為什么？”
　　 “因為我外婆喜歡陜北民歌。而我小時候跟著我外婆長大的，外婆干活、閑下來時，嘴里就哼著陜北民歌，我就是那個時候就喜歡上了陜北民歌。閑下來，外婆教我唱陜北民歌，她唱兩遍，就讓我獨自唱。而我那時候記不住歌詞，又不認字。就哼哼，有時候就“噔……噔”地連過門都哼出來，把外婆樂得抱著我笑……
　　 “那你太厲害了！你做什么工作？”
　　 “昆明市五華區(qū)職高的教師?！?
　　 劉東方問女孩：“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咸陽崇德養(yǎng)老院的隨院醫(yī)生。”女孩攏了攏額頭的劉海，謹慎地說到。
　　 劉東方看到女孩的動作，又找話說：“這工作很有愛心吧？”
　　 “還行吧?！边@時候，對面下鋪的老婦人站起來，扭動著肥胖的身體，從他倆面前走過去，上了個廁所，又回來躺下繼續(xù)睡覺了。
　　 劉東方想：“這個女孩，挺有意思??！”他想進一步了解她。
　　
　　
　　 二
　　
　　 劉東方又找話題問女孩：“你肯定喜歡讀書。你最近讀了什么書？”“《遙遠的救世主》，我剛讀完?！?br />　　 劉東方接話到：“我不僅看了小說《遙遠的救世主》，還看了小說改變的電視劇《天道》。你看過嗎？”
　　 女孩驚喜地回答：“看過呀?！闭f完，女孩深深地看了劉東方一眼。
　　 劉東方趕緊問：“能告訴我，你的芳名嗎？”
　　 “我叫李麗清，你貴姓？”
　　 “免貴，姓劉，名東方?！?br />　　 李麗清伸出右手，劉東方也伸出右手，握住了李麗清的手，他倆異口同聲地說：“認識你，很高興。”然后，相視一笑，一起松開手。
　　 劉東方接著問：“這部小說，最打動你的地方在哪里？”
　　 “芮小丹和丁元英的愛情最打動我。我第一遍讀的時候，看到的幾乎全是芮小丹和丁元英的愛情。他倆從相識到相愛，是那么的與眾不同。丁元英尊重芮小丹的修為高度，說：‘我接受你，就是接受了一種高度?！芙^了芮小丹的求愛。而芮小丹在執(zhí)行任務，差點死了，劫后余生地給丁元英打電話，一句：‘我怕我死了，再也見不到你了。’他們就正式在一起了。而最后，芮小丹被歹徒炸毀了半邊臉，下肢炸沒了，她腦子里最后一刻，想到她和丁元英的種種過往，以后再也不能愛他了。而開槍自殺了。那一刻，我眼淚長流?！?br />　　 停了一會兒，接著說：“我明白芮小丹對丁元英，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欣賞、愛慕，沒有任何世俗的因素。他們的愛情，是純粹的，是沒招沒術的，就剩造物主給的那兩顆心。”李麗清說完，眼淚盈在眼眶里，沒有流下來，她感動在自己形容的愛情里。她趕緊假裝眼睛盯住窗外，久久沒有再說話……
　　 過了很久，李麗清收回視線，看著劉東方年輕，帥氣的臉，問：“你看這本書，最打動你的情節(jié)在哪里？”
　　 劉東方自然地接過話題，回答到：“打動我的情節(jié)有點多，我以后慢慢給你說。我覺得這是一部傲然獨尊的長篇小說，也是一部可遇不可求的完美之作。”
　　 劉東方想了想，又補充說：“作為男性，感觸最深的，是丁元英五臺山問道那一段的描寫，可圈可點之處很多，囊括了神學，哲學，社會學。不管你身處哪一種社會階層，都能從中受到啟發(fā)，做事的方式方法都能有所提高。”
　　 停了一下，他又說：“還有丁元英扶貧王廟村的過程，讓我印象非常深刻。對丁元英欽佩至極?！?br />　　 李麗清佩服地看了一眼劉東方，劉東方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感覺一絲暖流，從頭開始，流經(jīng)全身的經(jīng)絡，直達神經(jīng)的末梢。他渾身熱了一下，劉東方深入了一下話題：“丁元英對于國學研究，還是很有造詣的。加上他西方留學的經(jīng)歷，他說出的話，都有深度，可以說相當精彩。”
　　 李麗清驚奇地看著劉東方，好奇地問：“那你定位自己屬于哪個階層？”
　　 “我呀，屬于普通打工的大眾一族?！?br />　　 李麗清崇拜地說：“我感覺你有丁元英身上的文化屬性，低調(diào)，內(nèi)斂，又張揚個性?！?br />　　 劉東方趕緊糾正她說：“你可不敢拿我和丁元英比。我可沒有丁元英那樣的高度和才華。”……
　　 李麗清對于劉東方理解的丁元英，有她自己的見解。她也和一些朋友一起探討過這本書了，她覺得對劉東方的欣賞，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強烈的、是如獲珍寶一樣的感覺。
　　
　　
　　 三
　　 當列車發(fā)出“哐嘡哐嘡”的聲音，并向前飛奔而走的時候，李麗清和劉東方才驚覺他倆的聊天太投機，已經(jīng)順利度過了五個小時的等待時間。劉東方感覺他應該回他的鋪位看看，和李元英道別說：“我出來很久了，該回鋪位看看。你看……”
　　 李麗清大氣地回復：“你回去吧，再見！”并向劉東方伸出手，劉東方握了握李麗清的手，回了句“再見?！本拖蜍噹筮呑呷ァ?br />　　 劉東方回到自己鋪位，向他放箱子的下鋪貓下身體看了看，箱子還在，包也在，他直起身體，拉過旅行包，拿出梳子，梳了梳頭，并拿出小鏡子照了照，感覺滿意了，又走回李麗清處，到了，問：“我那邊也很空，你坐我那邊去，去嗎？”
　　 李麗清想都沒想，回答：“去。”
　　 劉東方幫李麗清提旅行袋，領著李麗清走向他的鋪位。劉東方穿著帥氣的碎格子淡藍色襯衣，黑色冰絲板褲，顯得高挑，挺拔，有一絲沉著的書卷氣。李麗清穿著一身碎灰格子連衣褲，跟著劉東方灑脫地往前走。兩個人看著很搭調(diào)，人也很登對。
　　 走到劉東方鋪位的地方，兩個人在過道里坐下來，劉東方拿出旅行袋里的水果袋子，放在臺面上，并隨手遞給李麗清一個芒果，說：“吃個金煌芒，我在昆明帶的?！?br />　　 “這種芒果肉質(zhì)細膩，纖維少，果核也小，味道是芒果中最甜的?！?br />　　 李麗清問“金煌芒，在云南種植很多嗎？”
　　 “種得很少。我專門給外婆帶的，她喜歡。”
　　 李麗清順口問到：“你和你外婆，感情一定極好吧？”
　　 “嗯，是。我外婆對我很好，我特別喜歡外婆。我回到我父母身邊，很多年都不習慣。我就經(jīng)常獨自來西安看外婆?！?br />　　 “你外婆多大年齡了？”
　　 “七十九了。非常硬朗，至今還自己買菜，做飯，獨立生活?！?br />　　 “她不跟兒子一起生活？”
　　 “外婆就我媽一個女兒?？赏馄拍挲g大了，說在云南住不慣，常年一個人生活在西安。”
　　 “你可以考慮，讓她來我們崇德養(yǎng)老院住?！?br />　　 “你這個思路好，我回西安問問她。”
　　 “咱倆留個電話。”劉東方趕緊說出自己的手機號，李麗清存了劉東方的手機號，并撥打了劉東方的手機，響了說：“我的手機號，微信同號?！?br />　　 劉東方立即存了李麗清的手機號，加了她的微信。
　　 列車進入西安站了，已經(jīng)快十一點了。劉東方和李麗清相視一眼，他倆提著行李，隨著人流下車，出站，很快就到了出站口，劉東方把李麗清送到隔壁的長途汽車站，看著她坐上開往咸陽的39路上，道別說：“再見了。我在西安會打擾你?！?br />　　 李麗清笑了，說：“好啊。歡迎你隨時打擾！”39路向北轉了個彎，就消失在劉東方的視線里。
　　
　　
　　 四
　　 劉東方才走回西安火車站西側，看到等出租車的旅客排成了長龍，轉身就往解放路走，到了102路車的站牌處停下來。他外婆就住在菊花園，距離火車站只有幾站路。他等到102路來了，趕緊戴上口罩，掃碼上車，102路走了幾站，就到了菊花園站，他下車，往南走去。走完菊花園往南的那條小路，又往西一拐，就到了外婆家的小區(qū)。
　　 劉東方上到四樓，敲開外婆家的門，只見外婆還留著齊耳短發(fā)，穿著黑色的白點家居套裝，看見劉東方，就興奮地拉著他的手，問他：“你怎么這時候才到呀？”
　　 “隧道塌方，列車晚點了五個小時才到站。我又沒長翅膀。”說著，他放下背包，在沙發(fā)上坐下來，打量外婆，他看外婆好像清減了。他疼惜地關心外婆說：“外婆，我看您都瘦了?！?br />　　 “我前段時間，鬧了一陣胃病?！?br />　　 外婆高興地說：“仔仔，我給你做了你愛吃的東西。”
　　 劉東方笑著回復：“什么東西？”
　　 “你猜?！蓖馄排ゎ^看著他，頑皮地眨著眼睛說。
　　 劉東方無奈地攤開手，聳肩說：“我可猜不出?！?br />　　 外婆慈祥地笑著：“鹵豬蹄呀?！?br />　　 “太好了！饞死我了?！闭f著，外婆端出一盤鹵豬蹄，劉東方趕緊洗了手，坐下來。外婆問他：“仔仔，你爸媽還好嗎？你好嗎？”
　　 “好，好，好！他們都好。我也好著呢?！?br />　　 “你快吃，我昨晚才鹵進去的。知道你快來了，早晨才撈出來。快嘗嘗，味道變了沒有？”
　　 劉東方拿起一只豬蹄，咬了一口，還是那么軟爛鮮香，他夸張地“吧唧”嘴。外婆知道他故意搗蛋，笑瞇瞇地看著他。外婆又給他盛了一碗米飯，端出一盤炒西葫蘆，他吸溜吸溜地吃完了。喊了句：“我看會電視，外婆?！比缓?，坐到電視機前面的沙發(fā)里，
　　 外婆說：“你看吧?！?br />　　 他拿出遙控器，找到數(shù)控頻道，搜出《天道》，電視上就開始播映第一集《天道》，他靜靜地看起來。看到芮小丹給丁元英打電話，一看時間，已經(jīng)下午兩點多了，他估計李麗清也到家了，就拿起手機，撥打過去，很快手機里就傳來李麗清的聲音：“李麗清，你到家了嗎？哦，好吧。我已經(jīng)到我外婆家了。正看《天道》第一集，忽然想到你到哪里了？問一問你。你下午就回養(yǎng)老院值班了。好吧，我下午繼續(xù)陪外婆。改天，我到你們崇德養(yǎng)老院去看你，可以嗎？好??！行。我一定來?！贝蛲觌娫?，劉東方剛放下手機。外婆就問他：“仔仔，你在養(yǎng)老院認識一個女孩？”
　　 “嗯，她是個隨院醫(yī)生?！?br />　　 “醫(yī)生好，干凈，有知識?！?br />　　 “外婆，我找她給您做孫媳婦，怎么樣？”
　　 “那敢情好??！你抓緊追??！別讓別人追跑了！”
　　 “外婆，我有信心，她跑不了！”
　　 “仔仔，有女朋友了??！好！可是，你在昆明，她在西安，你媽不會同意的?！?br />　　 “外婆，我回西安呀，照顧您啊?！?br />　　 “去。我老婆子還能活幾年？你可別說照顧我。我不要你照顧！”
　　 “我就想照顧您嘛！外婆?！眲|方拉著外婆的胳膊，甩來甩去，像撒嬌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