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醒】通靈寶玉別傳(小說)
“倒也不是沒有辦法,若有天地之物,秉承日月光華,浸潤山水靈氣,再經(jīng)南北冷暖、雪雨淫化,又能與胎兒合體無礙,或可保住胎氣,生出百年難得一見的人物,也未嘗不可。”
跛足道人慢慢悠悠道出一番話,讓在場的曹家大小無不驚駭萬分,欣喜不已。駭?shù)氖?,道長的話暗藏玄機,高深莫測,喜的是保胎有望,后繼有嗣。正在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愁云散開喜顏綻放之時,過繼過來的二少爺曹頫眉心卻越蹙越深,曹家老太太李氏早看出假子的心病,情知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普通人家哪里能得到如此寶貝。
可老太太并未著急,自顧自地緊聲向道長道謝:“多謝道長相救,我們曹家得道長真言,后繼有人,香火得續(xù),請受我們曹家上下一拜?!?br />
曹頫抬眼看母親,心甚疑惑——母親是不是高興得犯了糊涂?——向母親示意,誰知,母親不回應(yīng),只是朝他狡黠地一眨眼,得到母親暗示,做假子的也不好說什么,就跟在母親身后,跪倒在地。
太太馬氏看全家都答謝道長,也猶疑著,不知該不該下地答謝。二少爺說:“嫂子你身子緊要,就不要動了?!?br />
太太伸出的腿正要收回,卻聽道長說:“不要緊的,動一動才更容易讓胎兒健全長生?!?br />
于是,太太趕緊下地,隨著眾人跪下,俯身觸額,虔敬奉承。大家叩謝行禮完畢,就聽道長哼著莫測高深的詞調(diào),把拂塵一甩,出門而去。
二少爺緊追出來,奉上一大兜元寶,一疊連聲地挽留。
道長說:“出家人有天地日月相伴,風(fēng)餐露宿無定,豈可用俗物拖累,去也去也?!?br />
同行的僧人,跟隨道長上了道,才試探著問:“長老莫不是捉弄曹家,果真有此圣物?”
道長口占一首:“天地合一心通竅,日月光華接古今。山水淫潤真氣得,天人本就一體靈。”
僧人知道這是長老故弄玄虛,內(nèi)心已有了十足把握,于是,找一清凈人家,化緣而去,不一時兩位似煙塵飄忽瞬息無跡。
卻說二少爺,送走僧道高人,急切返回,囑咐老嬤嬤安頓好嫂子,追到母親臥房。
經(jīng)臨楝亭,略一停頓,抬眼仰視“萱瑞堂”九龍大匾,告退一眾丫仆老媽,張嘴欲問。
沒等他話出口,老太太就噓聲示意閉口。說:“我自有主意?!?br />
老太太沒有直接說出玄機,而是問曹頫:“焦大和墨秀哪一天往北的?”
“母親,莫非他們此去,是您早就安排好,是專程北行?”見母親宕開話題詢問北行二人行程,曹頫頓然參悟母親的玄機。
曹頫本是曹宣(荃)的兒子,只因曹寅的小兒子曹珍早夭,去年底長子曹颙又染疾而歿,曹寅本人也是死于任內(nèi),鞠躬盡瘁??滴趸实鄹心畈芤}無人鼎持家業(yè),遂命曹荃將曹頫過繼曹寅,奉贍老太太,繼任江寧織造。雖不是一家,但他從小就知道焦大和墨秀的故事。焦大是祖父曹璽的車夫,從十八歲起就跟爺爺在北方長城一帶奔波,有一年在京城一家玉器店門口,遇見墨秀,二人年紀(jì)相仿,身高接近,邂逅相視竟如他鄉(xiāng)遇故知,誰也挪不開步,上前盤談才互相認識。
墨秀是玉工陳秉乾得意門徒,今天見師傅和曹璽攀談甚歡,就準(zhǔn)備上街買一些穗子,繩子。沒想到一出門,看見焦大就覺著十分眼熟,好像小時候的玩伴小麥子。一問才知道他是曹老爺?shù)能嚪?。但他還是沒有嫌棄焦大,把馬卸下來讓飼房給喂上,讓焦大進里面歇著,互對庚辰,原來,焦大只比墨秀大一天,二人更覺得有緣,一直談到曹老爺行將離開玉器店。曹老爺南來北往,結(jié)交官宦多是大員,互贈玉器寶石自然不少,因此經(jīng)常到玉器店讓陳師傅賞鑒,有時還讓陳師傅幫他做幾件送人,或者給家里人做配飾。一來二去,焦大和墨秀慢慢熟絡(luò)得就像同澤同袍的好兄弟。后來,陳師傅被召進宮,墨秀也隨師父進宮,二人竟有將近三十年沒有見面。但墨秀有一天竟托人給焦大捎出一件做工精致的玉蟾。直到后來陳師傅年邁出宮,師傅讓墨秀留下來給皇家做玉。墨秀以給師父養(yǎng)老送終為借口,隨之出宮。
師傅一生無偶,墨秀常伴左右,墨秀出宮時也將近六十歲,師父讓他成家另業(yè),但他執(zhí)意與師父共始終,也就沒有婚娶。出來時,怕遇見朋友親戚,就到郊區(qū)石塘村,買了一處兩進深的獨院,置了二十畝薄田,意欲不問世事,安度晚年。偏偏曹璽出行,行經(jīng)石塘,拐彎處一犬飛出,馬驚,摔下,右臂骨折。墨秀聽聞有人出事,出門探視,一看竟是曹老爺和焦大哥,立馬告知師父,扶入家中,好生療治。焦大回家駕了兩套車,按照老爺?shù)陌才?,把陳師傅、墨秀一并接回府上。自此,墨秀和焦大成了曹府的雜役,不論出門辦事,或者庭院里拿輕奪重,配合默契,即使幫家下人打造首飾,采辦珍寶玉器,珍珠瑪瑙,翡翠香料等,二人都從未失手,深得曹府上下信賴。
這次二人北行,一來是受曹府老爺?shù)膰诟溃皆?jīng)北方的莊園拿取新收的毛皮、特產(chǎn),順便探視曹家在大同府的看園人。
曹頫曾祖曹振彥原為清初攝政王多爾袞麾下的包衣教官。1648年,與其長子曹璽一同隨軍在山右(即今之晉北)作戰(zhàn)。曹振彥父子左沖右突,所向披靡,不但幾次扭轉(zhuǎn)了敗退之勢,且在多次襲擊中救援了多位王爺貝勒、將軍大臣。這場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曹氏父子因征戰(zhàn)英勇,救援得力,雙雙獲得了頭等戰(zhàn)功。對此,他們固然大喜過望,但緊接著英親王阿濟格奉攝政王多爾袞之特諭,要求他們血洗大同,又使得他們憂心如焚,不知所措。如果說戰(zhàn)場上刀槍血刃是對等殺戮的話,那么面對5萬多赤手空拳的降卒,特別是七八萬手無寸鐵的老百姓,為何都要一律殺掉?曹振彥震驚了,也沉默了。這是他一生中惟一的一次實在不想做、不能做、而又讓刀架在脖子上、逼著非做不可的事?!巴莱恰焙?,由于曹家對清廷的忠誠,曹璽被提拔為皇宮二等侍衛(wèi),曹振彥被允許參加貢士考試,并通過考試,完成了從教官到貢士,從包衣到仕官,從軍界到政界的轉(zhuǎn)變。這一年,他已48歲,即將進入天命之年,被任命為吉州知州。順治九年曹振彥轉(zhuǎn)任大同知府。這是他最不想去,但又不能不去的地方,這已是屠城后第4個年頭了。
在大同府的任上,曹振彥始終懷著贖罪之心,極力救助存活的百姓,立下很多前朝官員未曾有過的功德,所以,老百姓逐漸理解他當(dāng)年身不由己的苦衷,慢慢適應(yīng)了他的治理,改變了對他的看法。很快大同府重回往日勝景,商旅云集,物阜民豐,軍民互助,安定祥和。
祖籍遼陽的曹家人,對北方的美食百吃不厭,也喜好到各家商鋪酒肆尋找不同的口味,管家遇見特殊的美食就用食盒盛裝回來,供府中享用。有一次一位下人發(fā)現(xiàn)離曹家巷很遠的一家賣咸菜,每天早上就有人排著長長的隊列等著售賣。這位下人也排著買了一次,原來老薛家專做各種咸菜,每天有五六種出售。這位下人也不知道那種好吃,就見樣買了一些。沒想到,中午飯,主人們有了以前沒吃過的小菜,很快就吃了個精光,還逐個問廚子誰給做的。知道后,就派人每天采買,一段時間吃下來,發(fā)現(xiàn)這老薛家竟能做二十多種小菜,這些小菜也不是什么稀罕食材泡制而成,就是塞北當(dāng)?shù)爻霎a(chǎn)的各種蘿卜、四季蔬鮮,只是人家的做法實在絕妙,每種食材泡制成以后,不僅形狀跟原來一樣,就連色澤也極少改變,尤其是吃起來,酸爽辣脆,顏色搭配組合就給人垂涎之欲,口感更是讓人欲罷不能。曹家由原來的每天擇樣采辦,到后來干脆訂做。一年365天,家里天天頓頓有老薛家咸菜。
有一天,曹璽讓二太太孫氏裝扮成普通婦女,以串門子名義到老薛家探看。二太太先在提籃放了幾樣針頭線腦,轉(zhuǎn)悠到薛家。進得門來,只見院子里四五個人圍著一堆菜清洗去皮。
一位大嬸正要把一個蔓菁放進去,薛老東家讓那位婦人把那個拿出來,還說:“這個有毛病,切掉一半留下家里吃,放進去不完整,看相不好?!?br />
看見曹太太來到家里,薛東家趕緊起身讓進家里。曹太太推說向薛夫人請教針線,跟著進了家,看見廚房里薛夫人竟親自做飯,手推莜面卷卷,又搓繩繩,做好的大半籠屜,那叫一個整齊,卷卷薄如蟬翼,高低均勻,繩繩粗細一致,一只手搓四根,每根都勻細如線,隨著手的移動,八根繩繩就像春風(fēng)輕拂柳條,柔美異常。看薛夫人的穿著,干凈整潔得體,上身青蘭布褂子掐腰得體,頭發(fā)綰髻又用黑絲網(wǎng)兜著,樸素大方。家里無一處雜亂無序,所有陳設(shè)都干凈整潔,就連灶臺、火口也沒見有火燒煙熏痕跡。薛夫人見曹太太登門,放下手中的營生,連忙讓座。
曹夫人推脫說:“原想請?zhí)涛易鰩讉€裉襻的新樣子,沒想到您正忙著做飯,下次再來討教吧?!?br />
“看您說的,好不容易來了,怎能無功而返,我家下的飯,讓她們做也行,哪有讓太太您白來一趟的道理?!狈畔率种械拿?,潔了手,趕緊給曹太太撣塵讓座,倒茶擺點心,邊說:“不怕您笑話,我們家寒門簡陋,讓您受屈了。”
“哪里話,誰家都是這樣,我倒看著薛太太里里外外操持得真好?!鄙酝?,“不知您能不能幫我做幾樣裉襻,我好給孩子們變個樣式。”
“您不嫌棄,但聽您吩咐,有什么針線且只吩咐姐姐們送來就是?!?br />
“您家里家外這么忙,我實在不好意思。”
“我們鄉(xiāng)下人,哪里有什么忙事,不過是柴米油鹽罷了?!?br />
“我這次只是認認門,要不這樣,我這次帶著的料子不夠,等下次多帶些來,索性請您多幫我?guī)讟印!辈芴鹕硪?,薛夫人緊著禮讓,看著曹太太執(zhí)意要走,就打包了幾樣小吃,送出門,看著拐了彎才進門。
又過幾日,曹家大管家親自登門,跟薛家商量到曹家?guī)椭侠硪恍╇s事。吃住都在曹家,外加月俸10吊,四頭八節(jié)還有賞銀。薛夫人明白,前幾天曹太太登門實際是來看薛家家中的情形,聽到大管家的話,薛家夫婦哪里敢有這個非分之想,說出很多理由,極力推脫,內(nèi)心里也實在放不下自己的這一攤生意。
又過了幾天,曹老爺和太太親自登門,帶著禮盒,請一家人到舍下幫忙。又經(jīng)眾人反復(fù)勸說,老兩口方才松口,答應(yīng)等把家下的事處理完。
就這樣薛家夫婦以及三個兒子,就成了曹家下人。雖是下人,曹家上下也都非常尊敬他們一家。原來薛家是天成衛(wèi)薛牛坊人,只因做得一手好咸菜,被路經(jīng)村子的商人看好,就隨了這位商人好友的安排進了大同府,賃一戶民居加工出售,養(yǎng)家糊口,逐漸地很多人都知道薛家咸菜花樣多、質(zhì)量好、可口美味。誰曾想,一直以來最大的一家客戶竟是曹府。進了曹府,三個兒子沒有專門的營生,夫婦二人除了泡制酸菜,做莜面飯,還里里外外找活干,勤快、干凈、利落、識眼色,手勤、腿勤,但從不多言,更不搬弄是非。短短幾個月,就深受曹府上下一致贊譽。
兩家就這樣幾年相處,曹府待他們親戚一般,還把薛家三個兒子都安排進了衙門,吃上了官飯。為此,薛家發(fā)自心底感激,總想著用最珍貴的寶貝報答。
曹家即將南下時,還想帶著薛家夫婦一同隨行,可薛夫人離了家鄉(xiāng),水土不服,就留下來,代理經(jīng)營曹家新榮黑龍灣的產(chǎn)業(yè)。臨行前的晚上,薛家夫婦,和老爺太太告別。進家后,發(fā)現(xiàn)下人們都離開,抖抖索索拿出一個布包,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塊石頭,薛老漢就講起這塊石頭的來歷。
薛牛坊村在很早很早以前是火山口,火山口熄滅后,巖漿在地面下,經(jīng)過千萬年的演化,就生成一種石頭,其硬無比,雖然塊頭不大,但分量很重。起初人們不明就里,感覺圓圓的用來擲擊鳥雀很是趁手,就起名雀石。后來人們逐漸發(fā)現(xiàn),這些石頭去掉外皮,里邊煞是好看,能做成各種各樣的首飾,小姐太太們極為喜愛。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挖石頭賣錢。
薛家夫婦起初也挖了一些,但后來越挖越兇險,極有可能因之送命,就乘機把房產(chǎn)、地產(chǎn)變賣,來到大同府做買賣過活。他們手中積攢的石頭,也慢慢賣光,只剩下這一塊,買的人也看不上,但薛老漢總覺得這塊石頭不是一般石頭。同樣大小的石頭,三塊也不如這塊重。最為人們看不上的是遍布的斑點,薛老漢曾悄悄數(shù)過,是108個,冥冥之中,覺得不一般,所以就留了下來。薛老漢臨走說:“老爺太太見過奇珍異寶無數(shù),自是不稀罕這粗物俗石,送給令郎,權(quán)當(dāng)玩物?!?br />
曹老太太講到這里,趁夜深人靜,拿出來和假子一同仔細觀看,想賞鑒出內(nèi)里的奇異之處,無奈,什么也看不出。忽然想起老爺曾給自己的書房起名“雀玉”,說是跟這“雀石”有關(guān),意圖讓孩子們記住即使身份高貴,也不能忘記出處的貧寒低賤。又想想今天道長說的話,老太太思量再三,私下也拿出家中稀罕物什反復(fù)掂量,符合道長所說條件的,再沒有更合適的。就覺得道長所指一定是此物。它既能通靈,讓高人感受到它的強大脈場,足見不是凡物。
曹頫也在回味道長的話:“天地之物,日月光華,山水靈氣,南北冷暖、雪雨淫化……”
“確實一一對應(yīng),無一例外??蛇@么大塊頭,怎么與胎兒合體?”
“墨秀師傅?!?br />
“哦——”曹頫終于明白母親的用心。
“這能行嗎?”
“信則有,不信則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