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夢】酢漿草(散文)
一
一直酷愛野花野草的我,時常在路邊、山角尋覓不同的芬芳。
那日,在濕地公園出口處發(fā)現(xiàn)了一叢花開得正好的酢漿草,我沒想到在夏末初秋之際,還能看到酢漿草的身影,它在這八月末的陽光里依舊旺盛。
這片酢漿草的花開得紅艷艷亮閃閃,因為它的極盡盛開,似乎將這個夏季拉長了。
我被這片酢漿草花朵的清芬之氣濡染著,之前灰暗的心,一下子被它點亮,是它讓我眼前的時光生動起來。
匍匐在地面上的酢漿草花期很長,從驚蟄前后一直開到深秋,陪著古今文人墨客傷春悲秋數(shù)千載。一朵酢漿草的花很小,也不怎么起眼,但連片的花就讓人震撼了。陽光越燦爛,酢漿草的花開得越熱烈,如云霞一般的緋紅常將綠瑩瑩的三葉草鋪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我駐足于花前,蹲下仔細打量著每一朵粉紅的小花瓣,想找出每朵花的不同之處,可是沒找著。每一朵小花都是那么小巧可愛,花形花色似乎也都一樣,在微風(fēng)里交頭接耳的它們,仿佛在說著彼此間的秘密,也有可能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哼,想發(fā)現(xiàn)我們有什么不同,妄想!
蹲到雙腿發(fā)麻的我,站起身后又觀看一陣才咂了咂嘴不舍地離去。
走出了百來米遠,我忍不住又轉(zhuǎn)身回望。這一轉(zhuǎn)身便看到一個身著潔白長裙的少女也在觀看那片酢漿草花。你看那站在連片盛開的酢漿草花面前的少女,她的眼,她的臉,她的長發(fā),甚至她長裙下裸露出來的腳踝處,都浸染了酢漿草花酒醉般的桃紅色。
這畫面讓我的每一個細胞里都充滿了浪漫的溫情。如果我是一個畫家,我將用手里的筆將她與酢漿草花定格在自己的畫板上,永久珍藏。
二
酢漿草那纖細的草莖上撐起三瓣葉子,呈倒心形,而從蔥綠葉片之中有力地張開的花朵,則多呈粉紅色,有小小的五片花瓣。它們白日里全力以赴地盛開,夜幕下卻是要休息的,花和葉都緊緊地閉合著。我知道,它們是暗暗地退回內(nèi)心深處,在夜露的滋養(yǎng)下靜靜地積蓄明日重又綻放的力量。
緊貼著泥土生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酢漿草就像我的父母一樣堅韌。年輕時,他們樸實、勤勞、知足,匍匐在泥土里從早忙到晚,不輕易走出村莊一步,只為讓我與弟弟妹妹吃飽穿暖。年老后,因城市擴建而失去土地的他們不得不從老屋搬到安置房的小區(qū)里,目光卻仍時常追尋著城市周邊那些還長有莊稼的土地。弟弟和弟媳工作繁忙,早出晚歸,家里的大事小情與弟弟家的兩個孩子都是父母照應(yīng)。每天忙完家中的瑣事,父親總攜著母親到已經(jīng)消失的老街附近走走,到那些還沒被征拔的土地里看看。每每打電話問他們在干什么,父親只說在外面散步鍛煉身體,其實我知道,他就是舍不得從前勞作過的那些已經(jīng)消失了的土地。
老屋沒有了,老街也不見了,母親的縫紉機攤位找不到地方擺,便將身影更多地留在安置房的廚房里,一日三餐地為父親與弟弟一家忙碌著。而父親則將所有的精力放在接送弟弟家的二寶上學(xué)放學(xué)的路上。每次接他們到我自己的家里小住,不超過一周便嚷嚷著要回老家去,我再不舍也無法,只得順從他們,將他們送回老家的安置房里。也許在他們的眼里,那個安置房的家雖比不得從前有小院子、接地氣的老屋,但畢竟是自己的家,在自己的家里才是最舒適最安逸的。
父親與母親在失去土地后,用各自不同的方式,依然將日子過得沸沸騰騰。就這樣,守著他們自己日落月升的流年,安靜閑適地度過每一天看似平凡卻也不平凡的光陰。
三
高考失敗后復(fù)讀的第一年冬天,我沒被沉重的學(xué)業(yè)壓垮,卻差點被胸膜炎打敗,我常將不??却淖约弘[匿于老屋院子里的一角,幻想冬日的陽光將我身上的病灶除去。家里沒錢讓我住院治療,唯有日日跑到老街上的私人診所尋醫(yī)問藥。那場病一直延續(xù)了三個月,冬去春來,我突然發(fā)現(xiàn)老屋一角經(jīng)歷了去年冬天霜凍的一叢草,居然又發(fā)出了許多長著三片葉子的新芽,我不得不佩服,如此瘦小的身板下居然隱藏著一個強大而倔強的靈魂。等到四月,老屋一角的那叢草又長出更多茂盛的葉子,葉叢里綴滿一簇簇細密的小花骨朵,雖然還沒有完全綻開,我卻仿佛看見了那些粉色花朵搖曳在陽光下的清新可愛。我想,等到花開時,我的病應(yīng)該能痊愈。果然,那叢草的花兒盛開時,我的身體徹底恢復(fù)了健康,盡管那年高考又失敗了,但只要身體穩(wěn)住,再復(fù)讀一年也不怕。我要像那叢草一樣,盡管歷經(jīng)風(fēng)雪也不怕,挺直脊梁重新來過。
第二次復(fù)讀時,我住校。在校園操場的西南角,自夏而秋、從春又到夏,也有一片草長得跟家里老屋一角的一模一樣。清晨的微風(fēng)吹過,從草里開出的花灼灼夭夭,十分惹眼。我每天早上去操場跑步都會從它的旁邊經(jīng)過,傍晚時分也會坐到關(guān)閉了花葉的草地上背英語單詞。這些花兒早上才開得那么搖曳多姿,傍晚卻似凋謝一般緊閉心扉,可真是切合青春期少女的心啊。在這片草的陪伴下,我終于在復(fù)讀第二年之后,考上了大學(xué)。
但那時,我還不知道那些草叫什么名字。多年后,讀了林清玄寫的《云在清天水在瓶》,他在這篇文章里,用溫柔的文字描述了可愛的酢漿草上了餐桌就是美味的沙拉,煮成茶飲則酸甜可口。我就好奇了,文章里描寫的酢漿草是什么樣的草呀?打開電腦百度搜索圖片,才知道酢漿草就是從前長在我家老屋一角的那叢冰雪都凍不死的草。
那些長在路邊的酢漿草啊,離地最多二三十公分,若路人不留神,便會將它們踩在腳下。它們肯定會疼,但卻從不放棄,等路人挪開腳步,喘過一口氣,依舊昂揚挺拔起來,將嫩綠和緋紅呈現(xiàn)給人間。
為什么“酢漿草”被叫做“草”?是因為它的葉子比花朵名氣大嗎?它那三片倒心形的葉子與四葉苜蓿草雖然很相像,但其實不是一種植物。明明開著的花極為美麗,為什么不叫“酢漿花”,卻叫“酢漿草”呢?不知道是誰給它取了這樣一個樸素至極的名字,但我想,當(dāng)初給它取名的人內(nèi)心一定是簡單澄然的。
待少女離去,我又回到那叢酢漿草處,俯下身子,與之近在咫尺,聞一聞,還是少年時熟悉的味道,似甜又酸,從鼻尖直抵心頭,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