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外的雨瓢潑似的，順著旁邊游泳館的墻壁往下翻涌。轟隆隆的雷聲，幾乎震碎人的心臟。剛給第五人民醫(yī)院化驗室送完血樣，走在長長的天橋上，我的腿有點發(fā)軟，頭部還有點眩暈。
　　 站在病房外，我不敢再走進病房。我知道，病房里的父親正在與死神進行著著一場對決。我不忍看到他的痛苦和命懸一線的心率、血壓向上飆升的狀況，只有在外面催促醫(yī)生和護士。
　　 今年的雨水太多，也太絕情，帶走了不少人的生命。特別是疫情在洪水過后，再次卷土重來，這給住進醫(yī)院的病人帶來諸多的不便。就在剛才，雷聲把我的心震得就像碎片掉下來似的感覺。伴著雷聲，我聽見三姐在病房門口喊：“大夫，快點過來吧，現(xiàn)在心率193，血壓220！”我聽得出姐姐語氣里的極其擔憂。那一刻，她的心臟和我一樣都懸在嗓子眼兒。我們的老父親，已經(jīng)八十三歲高齡，他的心臟和血管禁得起這樣蹂躪嗎？
　　 陳醫(yī)生是一位年輕的女醫(yī)生，端莊，穩(wěn)重。她走到我面前，一個大口罩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厚厚的眼鏡后面表情特別嚴肅：“從剛才你父親的動脈血化驗結果看，他身上儲存太多的二氧化碳無法排出，必須用呼吸機幫助他分離！”她的眼神似乎在等待著我的反饋意見。我的腦海里，立即呈現(xiàn)電視劇里只有那些生命垂危的人，才會使用呼吸機幫助呼吸。難道？但這一刻我不能有絲毫的猶豫，不能延誤治療時間，否則就會危及父親的生命。
　　 “我尊重您的治療方案！”我堅定地回答。
　　 陳醫(yī)生點點頭，迅速從倉庫里取出呼吸機設備。父親額頭上沁出豆大的汗珠，臉色蒼白，呼吸微弱，我不敢想象如果他此刻的生命停止，我該是怎樣的心痛！
　　 呼吸機連接好，面罩戴在父親的臉龐。這小小的面罩，似乎把父親隔在了另外一個世界。他還有一絲意識，呼吸機的束縛讓他更加煩躁不安。他越煩躁，心率與血壓就越高，而我的心就懸在這波狀曲線間，我害怕會突然的戛然而止……
　　 “爹，您得聽話，配合治療！當呼吸機送出氣的時候，您盡力吸進去，這樣效果好！你不要緊張，帶呼吸機只是一種治療措施?！蔽依赣H的手，盡管心中翻江倒海，卻用平靜的語氣向他轉述陳大夫的話。
　　 父親躺在病床上，眼睛微微睜著，我和三姐對望一眼，我們的心情無比復雜。
　　 陳醫(yī)生走進病房，拉拉我的手，我隨她走了出去。
　　 “你父親聽力咋樣？”
　　 “他耳朵很好使?！蔽胰鐚嵒卮稹Ｒ驗榫攀邭q的老姑耳聾，父親經(jīng)常以自己的聽力好而在他老姐面前炫耀。
　　 我跟著陳醫(yī)生一直走到醫(yī)生辦公室，她說：“你父親情況非常不好！我不能保證他是否能闖過這一關，生老病死是人的基本規(guī)律……”她在講人生哲學，我知道她下一步讓做什么？她拿出兩張紙，我以極快的速度瀏覽一遍，無非是如果父親此刻去世和醫(yī)院無關的病危通知書。
　　 我懂得自然規(guī)律，卻極不情愿去簽字：“簽字的事情，您還是等我哥來吧！我已經(jīng)給他打過電話，正趕往醫(yī)院?！备改干B(yǎng)我們七個，我是最小的女兒，我只有照顧父母的權利，卻沒權利簽署他的生死。
　　 “好，不簽就不簽吧！但，你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陳醫(yī)生的話讓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似乎父親過不了這關。我點點頭，走出辦公室，一路默念著老天護佑父親闖過這難料的生死關。
　　
　　 二
　　 時間好難捱！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十三年前，也是在醫(yī)生的辦公室里，他們告訴我們母親病危。盡管我們熱淚翻滾，最終也未能留住母親的生命。母親去世的那一年剛剛六十七歲，她還那么年輕！我時常想起來的時候，就后悔沒能好好陪陪母親，沒能在她面前盡太多的孝道……
　　 我甩甩頭，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父親會闖過這道關的！
　　 終于，兩個小時過去了，父親的血壓和心率漸漸緩慢下來?；蛟S，我們應該懷著一顆平靜的心對待生生死死。然而，跟父母相聚的時光，總是美好的！父母就像一棵大樹，將兄弟姐妹的親情聚攏在一起。父母在，家就在；若父母不在，別的親情就會顯得疏淡了。剛剛經(jīng)歷的這場驚險搶救，讓我深刻感受到“子欲孝而親不待”這句話的意義。就在那一瞬間，我害怕是永遠！
　　 然而，生活中太多的現(xiàn)實，讓人慨嘆頗多。人們往往不加珍惜來之不易的親情，甚至殘酷扼殺。
　　 記得有一次父親住院，鄰床是一位大伯，他生養(yǎng)了三個兒子，卻把他送到敬老院。我對敬老院的印象是這樣的：一位老年人如果身體硬朗，打打牌，下下棋，和同齡人說說話，排遣一下孤獨寂寞還算可以；但是，生病的老年人，指望著在敬老院得到細致的照顧，顯然有些不太明智。
　　 那位大伯是一個例子！他的病是腦梗落下的半身不遂，早已枯瘦如柴，需要隔幾個小時就得翻身擦身?？墒?，由于照顧不周，沒有經(jīng)常翻身擦身，導致他身上已經(jīng)形成褥瘡，站在他床邊就能聞到一股腥臊味。送到醫(yī)院后，他的幾個兒子被迫無奈也輪換著來看他，一般都站得很遠，嫌自己父親臟。他們看自己的父親就像看一個“老怪物”，任他們家的“老怪物”在病床上痛苦呻吟，一臉的漠然和嫌棄。
　　 “你養(yǎng)我長大，我陪你變老?！焙⒆佑仔〉臅r候，父母親難道不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孩子長大成人嗎？他們可曾嫌棄過孩子臟？如今老人年邁多病，孩子卻嫌棄起父親不講衛(wèi)生，身上的氣味難聞。于是，有的呵斥，甚至打罵，何曾有半分感恩的心胸？
　　 不懂得感恩父母，也讓多少人寒心而無奈。
　　 就在這時，醫(yī)院的走廊上，有一位大嫂穿一件深藍碎花短袖，兩眼無神，面容憔悴，正打著電話。就聽她幾乎用懇求的語氣：“弟弟，你今天能不能來醫(yī)院照顧一下咱媽！我都在這里守四天四夜了，總得回家換洗一下衣服。你也知道，你外甥快高考了，還有許多事情……”
　　 她話沒說完，對方只講一句話：“我正忙著呢！”就把電話掛了。她失望地搖搖頭，想想可憐的母親，她不得不回到病房。弟弟的自私與惡毒讓她無語，人到中年，上有父母，下有孩子，誰家不是瑣事一地？如果一母同胞的親弟弟，適當為她分擔一些該多好！
　　
　　 三
　　 時光飛逝，曾經(jīng)偉岸如山的父親、思維敏捷的母親不知不覺漸漸變老。他們記憶力減退，有時智商如同孩子，言語瑣碎顛倒，身體孱弱，步履蹣跚，更多的還是需要家人悉心照顧。
　　 古人云：養(yǎng)兒防老，積谷防饑。然而，不少現(xiàn)實卻是殘酷的！總有一些子女以“我正忙著呢”，或者找任何理由不想、不愿、不去照顧父母?！盀槭裁锤改缚梢陨B(yǎng)一群孩子，而長大的一群孩子卻養(yǎng)活不了一對父母”，這句話體現(xiàn)出人性的殘酷和孝道的缺失。但是，孝敬父母是沒有任何理由與條件的，如果一個人連孝道都不懂的話，即使事業(yè)有成，家財萬貫，也會因為品德修養(yǎng)處在最底層，得不到世人半點尊重。
　　 “父母本是在世佛，何須千里拜靈山?！?br />　　 孝敬父母就是拜佛，修道，惜福。常回家看看，多陪陪父母吧！
　　 很幸運，父親終于闖過了這一道關。生命對于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而言，每走一步都可能有險象出現(xiàn)。生命的長度不是一位凡人所能左右的，而我們所能做到的就是讓他們有生之年，開心，快樂，舒適。我們可以做最精心的陪伴，不要留下“子欲孝而親不待”的遺憾。
　　 脫離險境后的父親，對“呼吸機”很厭煩。醫(yī)生從每天二十多小時減到十六個小時，只準許在吃飯和吃藥的時間取下，再給他戴上時，父親就不干了：“我一個大男人，戴什么‘婦女機’？”
　　 父親還真有創(chuàng)意！竟把“呼吸機”聽成了“婦女機”，三姐和我聽了禁不住地笑。不得不說，有時候老年人的性格的確像個孩子。尤其生病的時候，他們變得非常膽小，怕久病床前無孝子，怕遭兒女嫌棄。正是老人的這種膽小，讓兒女更生憐憫，更怕照顧不周。
　　 父親出院時，天空又下起了雨。三姐把父親送上車，我和兒子直接帶他到理發(fā)店理發(fā)，住院半個多月，他的胡子頭發(fā)都長出來了。當時因為疫情，醫(yī)院不準許病號離開病房區(qū)理發(fā)。理完發(fā)，父親感覺清爽了許多。
　　 第二天，天終于晴了。經(jīng)歷多天暴風雨的天空，如洗盡鉛華的素雅女子，美麗，婉約，幾朵白云閑適地在湛藍的天空中輕輕漫舞。攙扶著父親走在陽光里，盡管大病初愈的他，走一段路就感覺很累，我依然要求他多走走。因為，我看得出父親的腿部是有力量的，只是他有點“懶”。生命在于運動，他堅持每天多走一點點，康復就會多一點點。
　　 前幾天，我把陪著父親散步的視頻簡單制作后發(fā)到抖音上，有好多網(wǎng)友在評論區(qū)點贊評論。有位姐姐叮嚀道：“有位老父親真好！好好照顧，我們現(xiàn)在想照顧都沒這個機會了！”
　　 子欲孝而親不待！人生每個階段都會留下最珍貴的回憶，而陪伴父母就是最美好的時光，莫要空白了這段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