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愛情是什么？是兩情相悅？是平淡見真？還是刻骨銘心又肝腸寸斷的初戀？
　　 她是笑著講的，我卻從她眼睛里看到了淚光。
　　 走過院大樓前的寬闊馬路，兩排銀杏樹拉長的身軀代替了曾經(jīng)枝葉繁茂又粗壯的橡樹，像極了減肥后暴瘦的男子，讓人陡然覺得有些不舒服。
　　 我仿佛看見他牽著我的手，我們興高采烈地走在綠蔭下，連陽光透過樹葉也咧嘴偷笑我倆甜蜜的模樣。
　　 她瞥了一眼橡樹，繼續(xù)說。我側(cè)耳聽著，仿佛也看見他牽著她的手，竊竊私語著走過那片綠蔭，連風兒也禁了聲，怕吵鬧驚落了葉兒會繚亂了我的眼睛。兩個身影都在腦海的街道里走過，漸漸走遠，漸漸消失。
　　 她是我的新同事，我們常常結(jié)伴上下班。她常常笑，笑得憂郁。我總是覺得，她的笑似乎就是故事，但我從來沒有問過她的故事。我猜，她會講述的，因為她喜歡傾訴。一個喜歡傾訴的女人，總是要把自己的故事講出來的。就像一個愛美的女人，一定要把最漂亮的衣服穿出來一樣。
　　 從她和我一踏上街道的兩句開場白，我就預感到，故事開始了。
　　
　　 2
　　 十六年前，唔，對，沒錯，就是十六年前，我從四川理工大學國際貿(mào)易專業(yè)畢業(yè)，開始找工作。畢業(yè)前夕校園里的招聘會，因為我專業(yè)成績優(yōu)異被學校推薦給好幾個好單位，我沒去，因為我的父母不愿意我去外地工作。雖然我的父母很開明，但母親身體不太好，父親是軍人岀身，家庭條件還算優(yōu)渥的我也是明事理的女孩，能體會父母對自己的牽掛。其實，從小學到中學，我都是“別人家的孩子”，成績優(yōu)秀、品格優(yōu)良。尤其是英語，我自有一套學習方法，考試前不用復習，考試依然是年級前三名?；蛟S，我就是為學習而生的吧。
　　 有點不謙虛了呦，呵呵，可這是真的。
　　 高考那幾天，生理期岀現(xiàn)，加上住的賓館臨街，讓本來擇床的我無法保證睡眠，考試時腦袋沉甸甸地，連我的最強項英語連試卷都沒做完。唉，考砸了，又不想復讀，就選了個可以學英語的國際貿(mào)易專業(yè)上大學。大學期間英語四級六級及計算機考試都一次通過。將近畢業(yè)時，我和大學時的閨蜜一起去應聘，一家大型工業(yè)總公司的單位招一名國際貿(mào)易專員，遞簡歷有幾百人，簡歷堆得高高的。像川大的、西南財大的等等“985”、“211”學校高才生不少都投了簡歷。雖然我在學校專業(yè)是拔尖的，可和名校相比還是有一定的差距。這么說吧，我有一丟丟的不自信，也可以說有那么一點自知之明，并沒有準備去投這個過獨木橋的企業(yè)?？砷|蜜相信我，幫我把簡歷投了。當時，我覺得我是幸運的，真的，別看我考試失利，可有時還是蠻幸運的。
　　 那家公司招聘的老師是位中年女性，她在招聘現(xiàn)場，站著與每一位應聘者交流，讓我一下有了親切感。當我走到她面前時，我在她和藹的臉龐上看到了母性的光輝。她的工牌上有她的名字“曾曉娟”。她問了我些學習與專業(yè)的問題，然后反復問了我?guī)状巍坝心信笥褑帷?，我對這個問題有些詫異，但還是禮貌地回答：“沒有”。當她說馬上就可以簽協(xié)議時，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找了個借口躲到一邊，興高采烈地給小姨父打了電話說：“小姨父，我在應聘工作到某單位，三四百人投簡歷，只招一人，招聘老師只和我交流了半小時，就讓我簽協(xié)議，我怎么覺得不靠譜呢？”見過世面的的小姨父說：“這個單位我了解一些，應該是靠譜的，你可以先去看看?！被蛟S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我居然與曾老師講了條件，“錄用我，必須把我的閨蜜一起錄用?！彼尤凰斓卮饝宋业臈l件。
　　 當我和閨蜜去報到時，看到當時的辦公場所，失望了。與周圍潔凈、高大的辦公樓相比，辦公場所顯得狹小、擁擠，甚至有些凌亂，與企業(yè)名稱和形象極不相稱。我和閨蜜在長相相差無幾的樓宇間輾轉(zhuǎn)許久才找到曾老師，我們首先表達了她賞識我們的感謝，然后表達了我們的失落和放棄的想法。曾老師勸慰我們，雖然這個二級單位效益不太好，但整個院里還有幾家不錯的單位，讓我們先安心來工作，有機會再往好的單位走。那時就業(yè)心切，就聽從了曾老師的建議留下了。入職后沒多久，我們參加了全院組織的新入職人員軍訓。那時，新入職員工近五百人，女生還不到五十人。哈哈，嚴重的比例失調(diào)?。∷悦恳晃慌枷硎苤娦桥踉碌拇?。
　　 我呢，自然更是眾星捧月里的眾星捧月，真的。
　　
　　 3
　　 我這個人呢，你也能看出來，有點孤傲，也有點矯情。其實，稍微優(yōu)秀點的女人，哪有不矯情的呢，你說對不對？
　　 我欣賞有能力、有才情的男人，別說，在四百余名男生里，還真有一個這樣的人。你說怪不怪，在眾多對我示好的男生中，我似乎只看到了他對我的好。我感覺自己墜入了愛河。
　　 軍訓結(jié)束后，他被直接調(diào)入到院機關(guān)擔任院長秘書，我也正式上班，開啟了單位里忙碌的翻譯工作。他幾乎每天都會變著花樣送小零食到我辦公室，有我專享的，還有與同事分享的。許多同事都說我們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兒。我一邊享受著美食美味，一邊享受著愛情，挺奢侈的啊！不怕你笑話，那時，他叫我“小乖”，我叫他“大傻”。
　　 不過，我也在無意間得罪了曾老師，因為，她的弟弟也在追求我的男生行列之中，她也不止一次地向我暗示，希望我能和她弟弟結(jié)合。
　　 他是個事業(yè)心極強的男人，年紀輕輕就成了院領(lǐng)導秘書，自然想干好工作得到領(lǐng)導賞識，男人嘛，總是要有點小野心的?？勺龊妙I(lǐng)導秘書，不僅要實干，還要巧干，比如處理好領(lǐng)導之間的關(guān)系等等，所以呢，他的壓力比較大。這也正常，想法越多，肯定負擔就越大。我希望能用我們的愛情的甜蜜和我的善解人意，來稀釋緩解他的精神負擔和工作壓力，利用周末休息為他做好吃的，整理他的岀租屋，洗洗被子，掃掃地、抹抹灰，讓岀租屋更像一個溫馨的家。
　　 我以為，我們的愛情會像蜜蜂釀蜜一樣越釀越蜜。我依然如勤勞的小蜜蜂一樣，忙碌完繁雜的翻譯工作，再去營造他租住的小家。我的心里住滿了工作住滿了他。我堅定的認為，他和我一樣，他的心里，除了工作只有我。雖然我們相識半年后，他與我在一起常常會發(fā)脾氣，對我也不再是呵護有加。我只是對他的怪脾氣溫柔以待，我覺得，他工作壓力大了，工作累了，有點小脾氣多正常，我是愛他的，我不包容他誰包容他呢。他似乎越來越忙。他說他的直接領(lǐng)導特別賞識他，對他的工作特別關(guān)照，所以他必須用更多的付出去回報領(lǐng)導。而且領(lǐng)導有意把他培養(yǎng)成她的接班人。他更忙了。我常常只能接到他的電話。
　　 “小乖，領(lǐng)導安排了任務，要加個班?！?br />　　 “小乖，領(lǐng)導家最近裝修，我下班后要去幫她甄選裝修飾材。”
　　 “小乖，領(lǐng)導的侄女小美來成都，我去接機了。”
　　 后來，小美的名字常常掛在他的嘴里，單純的我卻只覺得他是在盡力維護好領(lǐng)導的關(guān)系。我依然像小蜜蜂一樣營造那個岀租屋。漸漸地，我覺得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他對我的關(guān)心越來越少，我越來越感覺不到曾經(jīng)的愛的甜度，那份甜蜜被時間稀釋到有些寡淡。雖然我內(nèi)心千百萬個舍不得，但理智告訴我，我們不適合在一起了。
　　 我試探著問他：“大傻，我們分開吧?！?br />　　 “嗯?！?br />　　 你聽聽，他居然答應了。他沒有任何挽留，像早知道我們會是這個結(jié)局似的，平淡無一點波瀾。我們分手了，但還是保持著聯(lián)系。偶尓，我還會去他的岀租屋，為他打掃房屋，冬天了，為他鋪好棉被。
　　 你笑什么？是不是覺得我很下賤啊，嗯，或許是吧。
　　
　　 4
　　 我以為，我會像我表面一樣堅強。依然如故保持微笑，迎著朝霞和晚照。
　　 那個夜晚，他打電話給我。“小乖，我找到了我的幸福?！?br />　　 他的幸福，就是小美。聽到這句話，我立即問：“你愛她嗎?”電話那端是沉默。我摔掉了電話，嚎啕大哭。一起在卡拉OK廳里玩耍的朋友被我的哭聲嚇壞了，因為在他們面前的，一直是一個矜持、快樂的我。
　　 從那以后，我像丟了魂一樣，白天瘋狂工作，晚上就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身邊的同事、朋友卻勸我，說他不識寶，丟了西瓜去撿芝麻：小美既不漂亮，又不能干，而且飛揚跋扈。他與我在一起時，十指不沾陽春水。而與小美身邊，提、拉、背、扛都是他，一副十足的勤勞模樣。這讓我無法定義他的男子漢形象，究竟是卑微還是擔當。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他很像一個人。對了，你讀過司湯達的《紅與黑》吧？里面有一個青年，為了攀附權(quán)貴，擠進上流社會，就去巴結(jié)貴夫人，甚至用情感和身體去籠絡(luò)她們，他叫什么來的？哦，哦，想起來了，他叫于連。對，就是于連，他就是那個卑劣而又懦弱的于連。我可不是因為他拋棄了我而貶低他，而是譴責自己，是我高估了他?？稍捰终f回來，愛是什么？就是個軟柿子，很甜，皮兒很薄，一捏就破。既然這樣，那又何必譴責他呢？
　　 我對朋友說：“我沒事！”然后，我就笑了。
　　
　　 5
　　 之后，我努力去忘掉這一切，努力把那段時間從生命中刪除，努力裝得更加快活?？墒牵３＿€是憶起我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下意識地去捕捉其中一些細枝末節(jié)。我始終覺得，他是愛我的，我也是愛他的，只是我愛他更多，他愛事業(yè)更多?；蛟S，這就是我們之間的不平等，或者說是不契合。在愛上面，男人總是節(jié)制的，也是吝嗇的，而女人總是貪婪的。所以，最終受傷的注定就是女人。
　　 咦，問你個問題，我這個人就是愛提問，你別介意。你知道什么是“愛河”嗎？看你一瞥嘴的樣子，好像這問題太膚淺了，其實啊，你還真未必知道。告訴你，“愛河”就是愛像一條洶涌的大河，水上面有大浪，水下面有漩渦。“愛河”本來是佛教用語，愛了，就如同掉進了大河，表面看很浪漫幸福，其實很危險。對呀，我就是一個落水者，還好，沒有淹死，自己撲騰上岸了。
　　 看看，扯遠了。話說回來，我清楚，那個小美只是他事業(yè)攀升的一個階梯，一條捷徑，而不是他的幸福。他就是寧可情感痛苦，也要去追求成功?；蛟S，這就是男人，可憐的男人?？窗。揖统３＿@樣子安慰自己。他追求的和我想要的不一樣，我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
　　 整整一年時間，我封閉了愛情的通道，任憑親朋好友為我搓和、介紹，我都一概拒絕。我的愛還有嗎？當然有，還住在心里?？晌沂莻€落水者，知道在漩渦里掙扎的恐怖，現(xiàn)在剛剛上岸，正坐在河邊喘氣呢，面對滔滔河水，哪有力氣和勇氣再去愛呢。
　　 不久，他與小美結(jié)婚了，我還是送上了祝福。
　　 后來，我調(diào)換了工作單位，新的環(huán)境讓我把心思更投入到工作中。某天，那位曾老師給我打來電話說：“丫頭，告訴你兩個好消息，第一，小美患了乳腺癌，第二，他競聘部門經(jīng)理沒有成功，離開了公司?！蓖ｎD一下，她又低聲補充說，“我弟弟競聘成功?！?br />　　 我沒有回饋給她一絲幸災樂禍的反應，我淡淡地說：“這些消息，對于我來說，已經(jīng)毫無意義，更無所謂好壞了?！辈贿^，心里還是為他感到悲哀。生活這樣對他過于殘忍，他舍棄愛情，那么努力地追求事業(yè)成功，老天爺卻給了他這樣一個答復。
　　 銀杏葉鋪成一條金黃色大道的第二年秋天，小美去世了。
　　 他，也再沒岀現(xiàn)在我的世界，音訊皆無。
　　
　　 6
　　 故事結(jié)束了。她拐過路口穿越街道，快步向前走去。米色風衣的下擺，在風中飄曳。
　　 我卻覺得這不應該是結(jié)尾。
　　 我站在原地，沖著她的背影說：“你可以去尋他的！”
　　 她伸出一只手臂，朝我擺了擺，沒說話，也沒回頭，繼續(xù)前行。
　　
　　 （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