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口呂品(小說)
出來尋早點。
米粉瓦罐湯提不起興致。小巷深處,兩邊路攤,油香飄飄,不如喝豆?jié){。
兩屋間的小弄窄,一米左右,左一排小長桌,右邊人行,有風(fēng)穿過,清涼幽僻。
中間桌角兩空位。面上幾點湯汁,紙巾擦幾下,豆?jié){還沒有端上。
桌邊兩童,長像一個模型,單眼皮小眼睛,鼻子不大,嘴唇上翻,下唇翹起,像水嫩的桔瓣。招風(fēng)耳,如扇,與腦瓜相比,顯得有點大。都一個小酒窩,一個平頭,一個小辮,男右,女左,弟抓姐手,扒其臂。
姐坐桌角,角上支一把大傘。邊緣與傘骨脫落,白藍相間舊而臟,傘柄粘一根細木條。傘沿撐兩邊壁墻,幾根繃彎。也怪,大傘何以撐邊角,擺桌中間不好?遮陽擋雨好象都派不了用場。
豆?jié){端上來。方老師捧碗先喝大半,油條鍋中滌出,正滴著油,咬一口酥脆,口感香,弄堂里有叫油條的還不上,顯然等不耐煩。
“就好!馬上來!”
老板應(yīng)聲擦汗。一件白衫發(fā)黃,領(lǐng)口胸背濕一大片,頭上幾條發(fā)絲帖額前,仰頭甩開,頂有點閃,毛發(fā)稀疏,兩根長長四十公分的筷子正油面撥翻。
“打不開手,不好意思,久等!”方言很重。呵呵,毛豆豆小弄堂遇老鄉(xiāng)。
一陣風(fēng)吹,穿堂而走,大傘突往地上一截,柄一歪,下端細木條在女孩的肩上一劃,女哭,邊哭邊喊!
父拉開衣領(lǐng),細刺沾肩胛,不止一根。老板奔忙收傘:“對不起,用來擋屋頂上的空調(diào)水,真不好意思!”
父親帶女孩到對面醫(yī)務(wù)室,老板喊女兒跟過去,女兒嘟噥:“拿張發(fā)票不就行了?!?br />
姐姐走了,弟沒有抬頭,埋首粉碗津津有味。
“買單!”有人微信付款,墻單上毛豆豆忽瞧見三字:口呂品。這是店名?什么意思?
問老板,老板笑:沒啥,亂取的!
你姓呂?
我老婆姓呂。老板的娘子小巧玲瓏,正在里面擂著面粉,“你是上饒人?封城了知道啵?只出不得進!”
毛豆豆當(dāng)然知道,一個鉛山,連累九十幾個區(qū)核檢。被通知隔離的人還不能帶狗,狗沒人照看,就殺!疫情讓一些東西反應(yīng)過敏。
“看來,過年回家夠嗆!”老板娘深有同感。
“你的店名是你起的?有什么含義嗎?”
“沒有,好多人問,我就是信口亂謅的?!?br />
“六個口,很順的?!卑a君子點一根煙,嘆:“外出討食不容易!”
毛豆豆想,也許,“民以食為天”?口欲第一!新鮮。
油條蘸豆?jié){,軟軟化開,吃著家鄉(xiāng)的特色,方先生說起兩封信!有個單位老大被抓,估計無期。兩封信向外求援,希望幫忙湊二千萬以減刑。一封給親家,一封給原來的下屬。
“給親家也罷,別的下屬不給,單給一人,害的這個人立馬辭職!”
“這有什么?小題大作!人家谷底,抓根救命稻草,也許最鐵的哥們!”毛豆豆不認同。
“不沾親帶故不是同學(xué)老鄉(xiāng),說的清嗎?這不是把人往死里拉?”
“一出事,就避不及,心里沒鬼,怕什么!此地?zé)o銀三百兩!”毛豆豆的聲音有些激憤,“依有些人的邏輯,兩關(guān)系好,除了親,就是有腌臜的勾當(dāng),不要臉的關(guān)系啰?難道這個世界除了利字掛勾,就沒有純情的……”毛豆豆關(guān)不住嘴,一下子剎不住,也沒留意周圍的人都朝自己望,依舊自顧自說。
“頭發(fā)長了,該剪剪!”
毛豆豆揪了一把方老師的頭發(fā),“你的才真正要剪了!長毛猿!”
方老師起身再要了兩根油條:“地道,油香。”
“那是當(dāng)然,我們老家的人都實誠人!不騙不欺!”
“今年螃蟹不好,里面很多空!”方先生突然掉轉(zhuǎn)話頭,說起軍山湖的螃蟹,“預(yù)備每人兩只,都只動了一只,兩斤多的甲魚到是掃蕩精光,蔬菜也吃光了,還要添!”
“素菜有什么好吃的,要到館子里討?”
“明天給你燒個好吃的,泥鰍燒豆腐,你沒吃過的?!?br />
“啥稀罕!”
“泥鰍燒豆腐!你見過?”方先生睥睨,“我都才第一次,你還逞?不是打擊你,天天廚房,我都不敢試,不好做,星級飯店都沒燒出水平?!?br />
“什么水平!幾條破泥鰍也值這么大驚小怪!”
“不知道吧?你以為就兩樣?xùn)|西擱一塊?這道菜有講究!”又一次撇嘴。
“什么講究?”
“你想,泥鰍活生生往里鉆,一塊白嫩嫩的豆腐四邊鉆滿泥鰍,尾巴翹外,像拼盤,又像刺猬,給人無窮想象……”
“呵呵,見多就是廣識啊!”毛豆豆不禁輕笑。端一下老公也沒什么損失。
“不服!沒有金鋼鉆,別攬瓷器活?!背烈髌?,接著夸:“要燒出這一道菜的原味,真沒有幾人!有的只做表面功夫,先把泥鰍弄死后,再插進豆腐里……裝樣子糊弄人呢,行家一看就知道?!?br />
“自詡行家!什么稀奇,別說得神乎其神?!?br />
“誰唬你?這道菜不是輕易能吃到的。工序都有好幾道。首先,要清水養(yǎng)泥鰍,往水里滴青油讓泥鰍的腸胃潤得干干凈凈,才下鍋。然后就要一個正正當(dāng)當(dāng)?shù)幕鸷?。溫度燒高了泥鰍燙死,低了泥鰍不鉆。剛剛好,泥鰍才會竄進豆腐里,鉆來鉆去,最后全插花一樣,好看極了。色香味俱全!只是,那火候不是誰都能掌握的!”
“那要怎樣呢?”
“37度至40度之間。這個溫度泥鰍感覺有點燙,而豆腐里的溫度相對比較低,泥鰍逃生本能,往涼豆腐里鉆,否則泥鰍不鉆,做出來就只泥鰍是泥鰍,豆腐是豆腐,兩不相干?!?br />
“這叫泥鰍燒豆腐?純粹一個泥鰍“鉆”豆腐?!毙姆诓荒芊?。還要挑一下才罷。
“這道菜就叫泥鰍鉆豆腐啊!”哈哈大笑。
原本不是一碼事。毛豆豆在方先生面前,智商就是不夠用。
“那當(dāng)然,‘燒’和‘鉆’能同嗎?細節(jié)決定成?。 ?br />
可不是?簡單“燒”字,給人明艷鮮新,讓人感覺熊熊烈焰的壯景。而‘鉆疫’不免有點灰色有點滑稽。鉆營的人生或許左右逢源風(fēng)光無比,然而,人生盛宴,卻依舊逃不脫一個悲憫。區(qū)區(qū)一字,生之境大相徑庭。
好一個泥鰍“鉆”豆腐。毛豆豆莫名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