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鬼屋(小說)
東海市的房價突然上揚,讓市健康保障局的李東升最近幾天一直處于亢奮之中,無論是騎著兩輪電動車走在路上,還是在一天三頓飯都要去的六味居包子店里,他的額頭和嘴角都寫著笑意,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種輕快的節(jié)奏,就連那張被準(zhǔn)丈母娘定性為營養(yǎng)不良的蒼白長臉,也逐漸泛起了紅光。
買套房子,對前年才考上事業(yè)編的李東升來說,實屬不易。他不像大多數(shù)中國年輕人,父母沒能力給他準(zhǔn)備婚房,瘸腿的父親近四十歲才和離異的母親結(jié)婚。父親每次來市里看他,能帶的只有樹上的棗和地里的瓜。命運對他來說,總算還有些公平,大學(xué)剛畢業(yè),第一考就考進了市健康保障局,有了份有住房公積金的工作,省吃儉用兩年,終于買了套二手房。
女友慧娟是李東升大學(xué)的同學(xué),她毫不避諱在同學(xué)們面前說看上李東升是因為他的長相,說來也怪,長相丑陋的父母竟然給他準(zhǔn)備了一副好皮囊。李東升不在意女友這么說,他的確除了長相可以外,再也沒有能拿到桌面上的東西。
慧娟的父親在市二中教書,母親是市政協(xié)的一位干部,由于她母親性格跋扈,兩口子的關(guān)系一直處于緊張狀態(tài),不過,在獨生女的婚姻大事上,兩口子難得的一致,都堅決反對慧娟嫁給李東升,理由很充分:李東升那沒有能力的父母,不但幫不了慧娟,將來還會拖累女兒。經(jīng)過一番冷戰(zhàn),就算那跋扈的母親也在慧娟面前敗下陣來,勉強同意了兩人的關(guān)系,但也和李東升提出了一個硬性條件,必須在慧娟工作的市人民醫(yī)院附近買房子。
市人民醫(yī)院所在的地段可是東海市的黃金地段,房價硬是比別處高出好幾個百分點,而且近幾年幾乎沒有新開發(fā)的樓盤,也許是上天垂憐李東升早飯吃咸菜晚飯喝咸湯、冬天一身棉夏天一身單的落魄樣,讓他和朱山文在一個辦公室工作,而朱山文在市人民醫(yī)院附近正好有一套閑置房。
李東升給朱山文十二萬首付款,只等外出學(xué)習(xí)的慧娟回來,就可辦理貸款和過戶手續(xù)。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房價像是搭上了火箭,蹭蹭地往上竄。李東升心里有些擔(dān)心,害怕朱山文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損失十幾萬,心里不平衡,在辦理過戶手續(xù)上,為難他。
李東升不敢在朱山文面前喜形于色,任何一位普通人在這么幾天少收入十幾萬也會沮喪透頂,盡管朱山文是他們科的科長,父母都是退休的國企人員,家境狀況很優(yōu)越,但沒人嫌錢多咬手。
科里的同事都在議論最近的房價,可李東升從朱山文那張大圓臉上,怎么也觀不出不悅的色,從朱山文那張大厚嘴上,怎么也察不出不快的言。朱山文甚至有一次還拍著李東升的肩膀說:小李呀!買我的房子買對了吧?要是猶豫半月,就得多花十幾萬了。
李東升心里不禁感嘆:有錢就是好,少得十幾萬,心里一點陰影都沒有。
李東升想歸想,當(dāng)著科長的面,仍舊不敢說太刺激的話。
慧娟結(jié)束了三個月的崗前培訓(xùn),周二就要回到東海市。李東升心里像吃了老家的蜜三刀一樣甜,他終于可以給房子過戶了。由于房子是前年才裝修好的,裝修風(fēng)格還很時尚,他只需把廚房和衛(wèi)生間細(xì)心刷洗一遍即可,大不了,把馬桶換個新的,再把墻壁刮刮瓷。李東升舍不得花錢找家政公司,他下午下了班,就囚在房子里,哼著流行的網(wǎng)絡(luò)歌曲,不知疲倦地洗刷刷。打掃衛(wèi)生間的地板時,他蹲在地上,一點黃漬也不放過,結(jié)束時,兩腿發(fā)軟,只能靠發(fā)麻無力的雙手扶著墻邊才能站起。他佝僂著腰,站在衛(wèi)生間的門口,看著光潔如新的墻壁和地面,感覺未來因為這通忙碌變得精彩起來。
李東升雖然是一個窮小子,但給慧娟一個溫暖的愛巢是他的夢想,也是他作為一個男人的責(zé)任,這和慧娟母親刻薄的語言無關(guān)?;劬陮λ膼郏o他一種死心塌地的感覺。為了他,慧娟甚至和父母玩起了“心眼”?;劬曛览顤|升拿出首付款后,兜里所剩無幾,電話里哄騙父母,李東升全額付了房款,彩禮錢實在拿不出。父母被慧娟說動,答應(yīng)二人訂婚之時,當(dāng)著雙方親友的面,拿出一張空卡,臉面上過得去即可。
朱山文聽李東升說慧娟周二回來,很誠懇地催促李東升盡快把過戶手續(xù)辦了,李東升當(dāng)然著急,但為了不讓朱山文因少買十幾萬心里難受,還裝作不在乎地說:晚不了,不差這幾天。
周二下午,李東升從火車站接到分別三個月的慧娟,二人不用商量,打上車直奔新買的房子。房子買后,慧娟只是從手機視頻里見過,還沒見過實房。房子位于遼河路的河濱家園,李東升領(lǐng)著慧娟在八號樓二單元門口停下,一邊開單元門,一邊小聲和慧娟說著密碼。慧娟看著李東升的興奮勁兒,心里閃過一絲悲哀,從小就見慣城市設(shè)施的她,非常理解李東升此刻的心情,他畢竟第一次擁有了自己的樓房,就算這些公共設(shè)施,他也非常珍惜。
房子是多層樓房,沒有電梯。李東升拉著慧娟的手,氣喘吁吁地爬著樓梯,邊爬邊無限歉意地說:“真對不起,樓層有點高,好在不是頂樓,咱房子上面還有個五樓?!?br />
“沒關(guān)系,咱倆還年輕,等有了錢,咱買套有電梯的,實在買不上,就住我家里,房子那么大,住得開?!被劬臧参康?。
“買的上,一定能買的上。”李東升連忙說道,他想到準(zhǔn)丈母娘那張臉,心里就哆嗦。
當(dāng)李東升打開402的房門,慧娟頓時心花怒放,喜悅在眉梢飛舞,本來很大的兩只眼睛瞇得像兩只小小的月牙兒。
這是一套三居室房子,兩個向陽的臥室,客廳和飯廳分列在門廳南北,北邊的小臥室緊挨著衛(wèi)生間,衛(wèi)生間又是干濕分離,讓住在小臥室的人不會因為衛(wèi)生間的響動而尷尬。房子早就裝飾過,讓慧娟沒想到的是,房子的裝修風(fēng)格比她家房子還時尚。走進主臥室,垂掛在窗戶兩旁的紗幔,被微風(fēng)一吹,像是仙女的兩縷柔發(fā)在輕輕拂動。
慧娟高興地踮起腳尖,摟著李東升的脖子說:“我沒想到這么干凈漂亮?!?br />
李東升摟緊了慧娟的腰肢,呼吸有些急促地說:“墻壁再粉刷一下,置辦一些新家具,把馬桶和洗手盆換套新的,那樣會更好一些?!?br />
李東升的胸膛像火一樣滾燙,燒的慧娟的臉不由得紅了,她喃喃說道:“除了換換洗手盆和馬桶,其它的能湊合就湊合吧。”
李東升低頭正想把嘴唇蓋在慧娟的香唇上,忽然發(fā)現(xiàn)慧娟的眼神正怔怔地瞅著床頭位置。
“那是啥?”慧娟臉色煞白地問。
李東升松開慧娟,順著她的視線回頭朝床頭方向看去,發(fā)現(xiàn)在柜子和床頭之間的縫隙里,有一件類似內(nèi)衣的東西。
李東升感到納悶,這個大臥室打掃了足有三遍,為了減少有人住過的痕跡,他把衣柜的把手都擦得錚明瓦亮,怎么就粗心大意遺漏了這個地方呢?記憶中,床頭柜好像移動過。他明白慧娟心里想的啥,不待慧娟發(fā)問,連忙扯著內(nèi)衣的帶子拽出來。
“哦,肯定是租戶留下的,我竟然沒打掃到?!崩顤|升盡量顯得平靜地說。
慧娟的臉上尷尬中帶著慍怒,她看著李東升手里那件鑲著蕾絲邊的粉紅色乳罩,悻悻地說道:“號碼還挺大的,以前租房子的是個女的?”
“嗯,我們科長說,是一位在東海大學(xué)讀研的女生?!崩顤|升回答道。
“怎么不租了?”
“去年就畢業(yè)了?!?br />
慧娟不再說什么,看到李東升還傻愣愣地拿著那件內(nèi)衣,笑道:“還稀罕著干啥?一個大男人拿著這玩意多惡心,也不打掃的仔細(xì)點?!?br />
“你放心,我再仔細(xì)打掃兩遍,要不,這張床也不要了,咱們換張新的?!崩顤|升用商量的口氣說。
慧娟知道李東升舍不得這張原木色的實木大床,她知道戀人吃咸菜喝咸湯買這房子不容易,笑著說:“我沒有潔癖,這個臥室的床和衣柜就不用換了,你再認(rèn)真打掃一下,那個朝陽的臥室,等咱有了孩子,必須把床換成新的?!?br />
李東升一聽,高興地抱起慧娟轉(zhuǎn)了一圈,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再把房間打掃兩遍,明天就找人換馬桶和洗手盆。
周三一上班,李東升就和朱山文商量,抽個時間把房子過戶手續(xù)辦了。朱山文有些無奈地說,房產(chǎn)證是他兩口子共有的,岳母生病住院,老婆在醫(yī)院守病人,這周恐怕不能辦手續(xù),讓李東升等下周看看。
李東升雖然很迫切將房產(chǎn)證換成他和慧娟的名字,但朱山文沒時間去過戶也是沒辦法的事,只能邊收拾房子邊耐心等待。
慧娟的父母是非常傳統(tǒng)的中國人,慧娟和李東升不打結(jié)婚證,絕對不允許兩人住在一塊兒,慧娟因為李東升和父母鬧過別扭,自然在父母面前做的乖巧些,就算白天,也很少到新買的房子里去。李東升一下班,就鉆到房子里收拾,勞動成果總是及時地給慧娟發(fā)視頻。馬桶換了新的后,李東升讓慧娟務(wù)必去看看,這次李東升花了大價錢,因為慧娟說過喜歡智能的馬桶。
慧娟到河濱家園的時候,李東升還沒到,好在慧娟有房子的鑰匙,打開房門后,發(fā)現(xiàn)房子比她上次來又干凈了許多,只要重新刮遍瓷,幾乎看不出房子是二手貨?;劬甑男睦镉幸还膳饔窟^,她知道李東升是用心在搭建他們的愛巢,這比住在豪華別墅里同床異夢要好得多?;劬甏致悦榱艘谎垴R桶,心里隱約有些發(fā)酸,悔不該在李東升面前亂說話,買個一般的馬桶照樣用。
大臥室顯然又打掃了多遍,床上的被褥疊得井然有序,慧娟微微一笑,明白這是李東升做給她看的,她打開衣柜的一個門子,用手在隔板上摸了一下,手上一點塵土也沒有,當(dāng)她打到第三個門子的時候,臉上的微笑瞬間消失了,整個人僵持在那兒,因為柜子里掛著一條女士打底褲。
慧娟的思路很快轉(zhuǎn)動起來,她甚至聯(lián)想到周二那天看到的蕾絲內(nèi)衣,她心里百分之百的肯定,李東升一定見過這件打底褲。
慧娟的心里一陣陣發(fā)涼!她看著床上那整齊的被褥,嘴角閃過一絲冷笑。
李東升到來后,慧娟沒有馬上興師問罪,她就算和這個偽君子分道揚鑣,也要有理有據(jù)地揭露李東升這個渣男的丑惡嘴臉,怪不得人們常說,有錢的男人壞,沒錢的男人也壞。
“看樣子,你又沒少打掃?!被劬瓯M量平靜地說。
“當(dāng)然了,我里里外外又收拾了兩遍,干干凈凈地迎接它的女主人入駐。”李東升帶著一股表功的神態(tài)說。
慧娟鼻子里哼了一聲,指著衣柜說:“這兒也打掃了嗎?里面怎么那么臟?”
李東升一聽,一邊開衣柜門一邊說:“我用兩塊手巾抹了三遍,怎么可能臟呢?哎吆!這兒怎么還有件褲子?”
慧娟一臉鄙視地說:“對啊,怎么還有件褲子?”
李東升看慧娟的表情,立刻明白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他一改過去老實木訥的樣子,有些急赤白咧地說:“慧娟,我發(fā)誓,我打掃柜子時,真沒有這件褲子?!?br />
慧娟不想再說什么,她對眼前這個男人變得有些陌生,以前的愛都變成了現(xiàn)在的痛,痛讓她淚流滿面,她不管眼前這個男人是愛上了別人,還是生理需求戰(zhàn)勝了理智,她只能選擇放手。
“你太讓我失望了,分手吧!”慧娟丟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只留下呆若木雞的李東升。
“難道我打掃衛(wèi)生時真得沒看到?不可能呀!”好大一會兒,李東升才緩過神來,喃喃地嘟囔道。
不會是真忙糊涂了吧!李東升在極力回憶前幾天的事,腦細(xì)胞幾番搜索,最終還是百分之百地肯定:打掃衛(wèi)生時,衣柜里沒有這件打底褲。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李東升拿出手機,撥通了科長朱山文的電話。
“朱科長,咱們這房子幾套鑰匙?。俊?br />
“就是四套鑰匙,都給你了?!?br />
“租戶會不會自己配的有鑰匙???”
“不可能!她就是一人住,要那么多鑰匙干啥?怎么了?”
李東升把房間里兩次出現(xiàn)女人衣服的事仔細(xì)說了一遍,朱山文在電話里先是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哈哈大笑著說:
“你怎么神神道道的?還能鬧鬼不成?肯定是你忙糊涂了,打掃衛(wèi)生時忽略了衣服,快去和對象解釋一下,那是租戶退房時忘了帶走的舊衣服,她要是不信,我解釋一下。”
李東升聽朱山文這么一說,對自己打掃衛(wèi)生時沒看到過這些衣服的想法產(chǎn)生了搖擺,難道真的是自己忙糊涂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當(dāng)務(wù)之急是趕快和慧娟解釋一下。
讓李東升大出意外的是,他在慧娟家沒有吃閉門羹?;劬暧H自給他開的門,慧娟的父親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見李東升進門,連忙起身相迎,微笑著告訴李東升:
“你阿姨知道你一會兒準(zhǔn)來,在廚房忙著炒菜呢!”
李東升看著正往桌子上端菜的慧娟有些心虛,不會是最后的晚餐吧!
慧娟的父親見李東升有些局促,笑著說:“你進來時,我們正說著柜子里衣服的事呢!你別誤會,娟并沒打算和我們說,是你阿姨見她臉色不好看,一再追問下,這才說出來,我和你阿姨一聽,都和娟說,絕對不是她想的那樣,你如果真有見不得人的事,怎么可能兩次把女人衣服留在屋里呢?”
慧娟的母親端著一盤菜從廚房出來,一改平日里那股嚴(yán)肅勁兒,用很輕松的語氣說:“胡亂尋思,能干壞事的人還能留下那么顯眼的證據(jù)?快別扯這些沒用的了,準(zhǔn)備吃飯吧?!?br />
李東升懸著的心這才落到了平地,他看了一眼慧娟說:“我剛才找了原房主,還認(rèn)為是租戶手里有鑰匙,又偷偷進來了呢!原房主說我有毛病,胡思亂想,原租戶是外地的,跑二百多里回來干啥,肯定是我沒看到?!?